孔冬梅引着众人到了那居民楼下,掏出钥匙开门。
这钥匙不是什么法术,是真钥匙。
马嘉怡父母不管这些,史娟好奇孔冬梅这钥匙是哪来的,瞥见身边的黎云,顿时恍然。
钟诚富就没那么多想法了,直接开口问道:“你这钥匙哪里来的?乌经纬已经去世了,这房子,他女婿、儿媳都不知道……”这么说着,钟诚富就皱起眉头来。
单凭推理,钟诚富能想到的钥匙来源就两个,一个是马嘉怡的遗物,另一个就是偷配钥匙。后者铁定违法,他们这些跟着进屋子的人,也要惹上一身骚;至于前者,马嘉怡真留下遗物,那也应该由警察交给马嘉怡父母,就是暂时作为物证留在警察局,也不可能落到一个外人手里。所以这钥匙,还是偷偷配来的吧。
钟诚富拉住了史娟,没有跟着进门。
他本就对黎云的大师身份特别不屑,直接认定黎云是诈骗犯了,更不想掺和到这些勾当之中。
史娟有些茫然,“这肯定是黎大师弄来的……”
“我就是问他怎么弄来的。”
“那怎么好告诉你?这种手段……”史娟想说这是大师的手段,钟诚富满脑子想的是诈骗犯罪的手段。
钟诚富眼神不善地望着黎云。
牛海西哭笑不得,干咳一声,说道:“钟先生别误会了。这钥匙是黎先生借来的。”
“哪儿借来的?”钟诚富不信。
史娟推推钟诚富,让他别追问了。难不成黎大师还会告诉他们,他朝神仙妖怪借来了钥匙?
史娟虽然经过了钟诚富的科普,但积重难返之下,这会儿想到的竟然是《西游记》、《济公》一类的内容,直接往那些八九十年代的神话电视剧和乡野传闻偏离了。
牛海西坦然道:“是问乌老板的助理借的。这钥匙本来就是他在保管。马小姐那套钥匙留在了屋子里,没有带走。乌先生那一套,还有你母亲当保姆的时候拿到的那一套,平时都是那位助理保管着。”
钟诚富愣了愣,看了眼史娟。
史娟也有些发愣,“这样啊……哦……”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算是失望,还是恍然大悟。
钟诚富有些尴尬,又问道:“他就把钥匙这么借给你们了?那两家都不知道这房子的事情吧?”
“是啊。”牛海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表情,他也是专门练过的。这一笑,就很体现他的职业功底。
史娟看到这笑容,想的是“不愧是高人”,那助理一定是被黎大师折服了,对黎大师言听计从。
钟诚富看到笑容,想到的是乌家那不菲的家产和陈、奚两家的扯皮。
陈家、奚家各怀鬼胎,他们这样纠缠上了,迟迟无法做出决断,那就职于乌经纬等人名下公司的那些高层员工,肯定也会生出一些心思吧。
钟诚富下意识看了眼马嘉怡的父母。
这房子若是马嘉怡的遗产,就应该交由马嘉怡父母继承。这对于马嘉怡父母来说,肯定是巨大一笔横财。同时,这也是马嘉怡留下来的念想。
但这房子若是没有转到马嘉怡名下,那拿了钥匙的那个助理,可以趁着陈家、奚家扯皮的时候,做很多小动作了。
乌经纬和俞丽名下有多少这样的房子呢?
钟诚富一下子想多了。
孔冬梅见钟诚富没再提问,就继续带路。
马嘉怡父母并未催促。他们默默跟着孔冬梅,贪婪地注视着这里的每一寸墙、每一寸地。他们倒不是贪图钱财,只是想到女儿生前在此生活,不禁想象起她每天行走过这里的场景。
两人不约而同回忆起了马嘉怡小时候。
那时候马嘉怡放学回家,就是背着书包,走过小区。算着那时间点,马嘉怡的母亲会从厨房的窗户往外探头,一眼看到楼下的小身影。有时候马嘉怡的父亲下班早,会在阳台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小孩一路走过的头顶。
马嘉怡的父亲还能记起女儿那两根麻花辫,却是记不清校服的模样、也记不起那时马嘉怡是几岁了。
再往后,这样望着女儿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
两人恍恍惚惚地随着孔冬梅进了电梯。出了电梯,看到孔冬梅掏出钥匙,就要打开眼前陌生的房门,他们的一颗心像是刚忘在了楼下,现在,瞬间就飞了上来,直冲得两人有些头晕眼花。
The door opened.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风格素雅的玄关。
孔冬梅的身影绕过了一道精致的玻璃隔断,进入了客厅。她没有换鞋,平底鞋落地也没多少声响,她的身影从那块夹丝玻璃上掠过后,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毫无痕迹。
马嘉怡的父母有些怯怯,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将那艺术玻璃上小鸟的羽毛都给数清楚了,才抬脚迈步,进入玄关。
史娟张了张口,但还是止住了到嘴边的话。
她知道旁边鞋柜里有室内用的拖鞋,只是,这时候说这些似乎不合时宜。
如果马小姐还在,肯定得发火。
史娟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马嘉怡父母已经绕过了那玻璃隔断,身影也是一掠而过,进入客厅,却是不像孔冬梅那样消失。他们的步伐沉重,比起走路没声的孔冬梅来,存在感强烈。站门口、听着脚步声,都能想象到两人迟疑、蹒跚地前进,进入客厅,然后站定不动。
牛海西候着黎云呢,没有先进。他抬抬手,示意钟诚富和史娟先进去。
钟诚富没客气,拉着史娟就进去了。
牛海西又对黎云讨好地笑笑,低声问道:“黎先生,怎么样?”
黎云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就进入了室内。
最后一个进入房子的牛海西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门锁的声音很轻,却因为房内再无其他声响,而显得突兀。
牛海西感觉到了几分古怪,连忙加快了脚步,绕过那玻璃隔断,视线豁然开朗。
大客厅内灯火通明,连着的大阳台,也是视野极好,有大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已经黑沉沉的天空,但不远处的居民楼灯光如银河繁星。更远的地方,能看到倒映着高楼的湖泊。这室内室外三重光,足以驱散人感官上的黑暗。
可牛海西还是觉得黑。
这是一种感觉上的黑,更像是一种压抑感。
明明是极其开阔、面积也不小的客厅,却压抑得人喘不过起来。
牛海西的视线落在了客厅的墙壁上。
客厅的墙壁是新粉刷的。这不是牛海西直接看墙面看出来的。他也是进了这里,才想起了乌经纬安排的那一套“证词”。史娟当时说过,马嘉怡这房子被人用她的化妆品给乱涂鸦了,马嘉怡为此发了火,还以为是史娟捣鬼。如今一见,这客厅明亮、干净,只是稍微积了点灰,可没有小孩涂鸦。只是单纯清洁,大概做不到这种一点儿不留痕迹的程度。
牛海西一边思索着,一边瞄了眼史娟,心中的推断更坚定了。
史娟绕过那玻璃隔断后,视线就游移起来。
她那晚被马嘉怡赶走的时候,客厅还是一个模样,等她被乌经纬找回来照顾马嘉怡住院,回这边来取马嘉怡的一些日用品,就见这客厅重新装修过,不仅是墙面粉刷一新,家具也都换掉了。那晚上的小孩涂鸦,自然是早已不见。
这会儿故地重游,史娟的心情很是微妙。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些新家具、新墙面、新地板。
马嘉怡的父母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夫妻两个都想到了自己的梦。梦中马嘉怡就是站在这里,背后是那大面的落地玻璃,还有玻璃后、阳台外的广阔景色。马嘉怡就是在这客厅里笑着,转着圈,伸展手臂,向他们展示她引以为豪的这间房屋。
只是,这客厅的装潢和一些家具,同梦境里的景象不完全一致。
两人从回忆梦境,到了现实,没有介意那些细节,都是潸然泪下。
他们的呜咽,打破了室内的静寂。
史娟听着他们的哭声,不由黯然。她想得更多些。
这客厅重新装修过后,马嘉怡并没有在这里住多久。那之后很快她就被乌经纬安排住院了。
要论起来,里头的卧室、书房、衣帽间、化妆间,应该还保持了原样,也保持了马嘉怡生前的生活气息吧。
史娟刚这么一想,又马上给否定掉了。
马嘉怡的一些日用品、常穿的衣服,她可都给带到医院去了。她是捡着自己能想到的东西给带去了,还留了不少东西在房内,但总归是残缺了。
史娟黯然起来。
黎云一直没说话,只是观察着这屋子。
孔冬梅和牛海西都不敢打扰,一个观察着黎云,另一个视线四处溜着,在房子和屋内众人脸上转了好几圈,才像是惊醒般回到黎云身上。
“黎先生,您看这……”牛海西笑着问道。
马嘉怡父母仍在哭泣,他倒是笑得自然。
钟诚富不满地瞅了眼牛海西。
“你们是要祭拜吧?还是替马嘉怡收拾遗物?”黎云问了马嘉怡父母的意见。
两人抹着眼泪,这次没有沉浸在他们悲伤的内心世界中无法自拔。
马嘉怡父亲答道:“我们想,我们想先看看……嘉嘉就住在这儿吧?她住在这里……这房子好,大,望出去也敞亮。还有这些家具,真好……她也是,也是过了好日子……”
马嘉怡母亲哭着,突然转身,泪眼婆娑地拉住了史娟的手,“你说,你给嘉嘉当过保姆。她住在这儿,住得开心吗?她每天就在这里……在这里看电视吗?那边是厨房?她自己做饭吗?她以前都不会做饭的,就煮个面、煮个汤圆饺子……”
“马小姐不做饭,都是请人做的。我也给她做过一段时间。”史娟叹息着说道,又打起精神,给两人介绍起了马嘉怡的日常生活。
史娟对于马嘉怡的日常生活也不太了解,只能捡着自己知道的说,又领着马嘉怡的父母去看了卧室、衣帽间等房间。
马嘉怡的母亲时不时点头,听得认真,看着眼前的空房间,像是能看到有个人在那儿悠闲度日。
马嘉怡的父亲神情黯淡,紧紧抿着唇,看着那些房间,尤其是那玲琅满目的衣服、鞋帽、化妆品,眼神就变得特别灰暗。
“她最喜欢哪一件?是不是这件?这件黄的……她小时候最喜欢黄的。我给她做过一件黄色的小裙子,还特地罩了层纱,是绣了花的细纱,可漂亮了。她穿着就像是个小公主。我们带她去照相馆拍了照。她那年十岁,是十岁生日。就那么一件……后来念书,就穿校服、穿她几个堂姐表姐穿过的运动衫……如果……如果她小时候……”马嘉怡的母亲摸着一件明黄色的外套,手慢慢垂了下来。
马嘉怡的父亲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看向那些衣服的视线。
史娟回答不出马嘉怡母亲的问题,对方看来也不是真的想听到答案。
几个人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越来越是沉默,最后又回到了客厅。
“嘉嘉人还留在那边警察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只在那家医院门口给她烧过纸。这里也应该烧一烧。这边的小区……看起来……”马嘉怡母亲欲言又止。
“在路口烧一烧吧。要去买点锡箔纸钱。”马嘉怡父亲道。
两人看过这屋子后,好像有所触动,之前的悲伤之情都少了很多。
原来大概是没有真切感觉,见到了马嘉怡的房子,见到了房子里的各色昂贵物品,他们才感觉到自己和女儿真的分隔了很久。理念的冲突,时间的消磨,都亘在他们之间,甚至暂时截断了他们的悲伤。
史娟主动道:“这边没有丧葬店,要到那边老居民区才有几家。走可能走不到,得坐公交车。”
“哦……”马嘉怡的父亲应了一声,犹豫着,看向了孔冬梅,又看向黎云,“两位大师,你们之前说,嘉嘉还在这里……嘉嘉,真的在这里吗?”
马嘉怡的母亲一个激灵,连忙急切地望向黎云。
黎云摇摇头,“她不在这儿。”
孔冬梅看了眼黎云,说道:“马小姐有时候会出现,但也不是一直在。她已经去世,只是残魂不去,停留在此。可能等两位烧完纸,她就会离开了吧。”
马嘉怡的母亲一个劲地点头。
马嘉怡的父亲也是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伤感地看看这宽阔的客厅。
“嘉嘉……嘉嘉,你放心,你身后事肯定给你办好。你……你要早点安息啊……”马嘉怡的父亲轻声说道。
她母亲啜泣了几声,没有再说其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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