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拂过天权殿,带走了宁静。
飞檐翘角上高悬着的风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几只飞禽,乘风飞起,盘旋到了天权殿的屋顶之上。
在那玉石雕刻而成的屋顶瓦片下,后殿中点起了安魂香,让萧石竹倍感神清气爽。青烟袅袅下,同在后殿的鬼母依旧倍感诧异。
按之前的情报来看,整个青丘狐国的常备军不过一百多万,但按如今林聪的汇报,青丘狐国如此安排,这是要孤注一掷,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和九幽国硬拼啊。
他们青丘狐国,居然把所有的主力部队和常备军,都压到了南境,压到了九幽国防线的最前端对面。
这无疑是一种赌徒心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成王败寇就在此一举。
只是如此一来,青丘狐国必定后方空虚。
鬼母诧异的是,青丘狐国哪来的勇气,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毕竟如此行事,只要是青丘狐国的前线大军损失殆尽,那么它的千里国土将是无人之境。
而九幽国则不一样,就算丢了东瀛洲,还有东夷洲,云梦洲,以及大本营的玄炎洲和整个瞑海。
反观萧石竹,倒是没有什么诧异,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脸上无忧无急,内心也是毫无波澜。
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倒不是因为他是神算,而是他故意一步步引导青丘狐国形成今日局面的。
从边防的分散,到对东瀛洲的增援不过是秘密进行等等,都给了青丘狐国一个错觉,那就是九幽国在东瀛洲的万里防线,不过是只有一百万的驻军,而且还要分散在各个点上。
这种力量分散的假象,青丘狐国倒是也信以为真了。再加上萧石竹安排在东瀛洲的最大主力军,阎罗王所率领的度朔山守军,如今是四面出击,还要与司幽军奋战,就让青丘狐国更是得意。
青丘狐国料定,一旦开战,九幽国将会左支右绌,难以东西兼顾。
所以,青丘狐国才敢作出豪赌般的决定;把所有常备军和主力,压到南境边境。
萧石竹默默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手握腰间灭月剑剑柄,缓步走到了大殿左边墙壁前站定。
虽是缓步,却也腰杆笔挺,步伐沉稳,走出了威风凛凛,早已没了之前几日,在青丘狐王面前那种慵懒。
这面墙壁上,稳稳当当的挂着一幅详尽的地图,是整个阴曹地府的六海十洲图,仿冥界十洲地舆全图所画。
地图上山水溪河,城镇要塞,一目了然。
萧石竹微微昂头,看向地图上东北方向,找到了东瀛洲后,如炬目光锁定在了地图上的狻猊山地区。
丛山峻岭,三河天险映入眼帘。
看着地图上详细的山脉图案,萧石竹断定一旦开战,最早爆发战争的地方,必定在此。
如此预料,并不是今日之事,早在几年前,九幽国才进驻东瀛洲时,萧石竹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预料和判断,否则他也不会暗中在狻猊山,修建大量的防御工事。
“狻猊山方向的敌军主帅是谁?”沉默许久后,萧石竹用平静的语气,对林聪问到。
“据情报称,还没有定下来。”。
也是起身,跟着萧石竹来到地图前的林聪摇了摇头,答到:“不过很有可能是胡兴雨,或是胡千雷,青丘狐国如今的将领中,最能打攻坚战的,也就是这二鬼了。”。
不仅如此,这二鬼还都是青丘狐王最倚重的将领,也是青丘狐王的贴身卫士。此次青丘狐国使团一行人中,就有这二鬼。
“胡千雷。”。
萧石竹一听林聪的回答,迅速作出了一个判断:“胡兴雨力劝青丘狐王,不要对我国开战。此举已经得罪了青丘狐王,青丘狐王甚至因此勃然大怒。如今,青丘狐王是不待见他了,而青丘狐王此鬼又心胸狭窄,器小,他要是还能启用胡兴雨,我倒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说到此,萧石竹不由得冷笑两声。
对于他的这个对手,青丘狐王是什么脾性?萧石竹此时此刻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并且他也料定,只要不是胡兴雨为主帅,狻猊山就不可能被攻破。甚至狻猊山,还能吃掉敌军大量主力!
如今狻猊山的主将,乃是姑射神女。这个九幽国的女将,身经百战,统兵调度皆有章法。萧石竹还与她曾经在东夷洲并肩作战过,对她的军事才能也是一清二楚。
也知道此鬼不但擅长防御,还擅长进攻,诈术机智也是不俗,才把她调到了重要据点狻猊山。加上还有胡回这种老沉稳重的将领从旁辅佐,狻猊山一带又有天险,萧石竹更是安心了。
"Sure, sure."
折身而返圆桌那边的萧石竹,面露悦色,连连道:“后方空虚,好啊。”。
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每每征战,萧石竹总是免不了九死一生中挣扎。
从征伐黑龙岛,三星岛,再到南下图谋大业,东进啸风平原,云梦洲之行等等,以及那东夷洲的征伐,几次朔月岛的保卫战,再到黄泉之旅,哪一战有这种敌人主动把大破绽,送到他面前的好事。
唯有青丘狐国,终于让萧石竹体验了一下战场上的好运是什么感觉。
“还有一事,青丘狐国为了解决后方空虚的麻烦,调集了大量鬼奴到前线去支援运输。”跟过来的林聪,再次坐下后,继续给萧石竹和鬼母回报着情报:“同时急于要巨人一族,尽快交出质子,押赴青丘山看管。由此,保证后方不会出现动乱。”。
已经从诧异中缓过神来的鬼母,沉思片刻后,接话说到:“这不等于是在逼反巨人族吗?”。
“这不正好吗?”。
萧石竹笑着,反问了一句。
鬼母一愣,接着也恍然大悟。
毕竟一旦巨人族反了,那青丘狐国后方动乱,前线压力倍增,九幽国势必取胜。
萧石竹在这一刻,找到了随后亲临前线东瀛洲的目标。
原本,他还在纠结是去度朔山一带指挥,还是去东海岸参战?
如今一听这个消息,萧石竹已经拿定了主意。
巨人族如今的居住地,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合纵之术,向来并不过时。就算是在阴曹地府,亦是如此。
萧石竹要合纵的,就是巨人一族。
并且,之前在青丘狐国攻打巨人时,九幽国只是派出树燕,率军替青丘狐国死守边境,同时出资火器而已。九幽军从未主动与巨人交锋,两国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也正是阎罗王,当日给萧石竹留下的一条后路。
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就算阎罗王没有对萧石竹详细说明,如今两鬼也如心有灵犀一般。萧石竹立马就想到了,巨人将会是日后与青丘狐国开战,胜败的关键之一。
“除了青丘狐国再大量调动鬼奴外,北阴朝也在调动鬼奴。”。
跟着萧石竹坐下的林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给萧石竹和鬼母汇报着最新的情况:“北阴朝已经从北地,还有六天洲西部,抽调了七百多万鬼奴,已经在赶往南部地区的路上了。”。
“这是要筑城用的吧?”鬼母随口一问,脑中蹦出的是前几日的另一个情报,北阴朝在六天洲东南沿海构筑防御,一切都是上清童子在主持。
不过这七百多万的数字,还是让鬼母大吃一惊,以至于惊讶之色没有忍住,都浮现在了脸上眉宇间。
这些鬼奴数量庞大,如果加以训练,那将是七百万大军。
两国之间要是没有海疆天险,那对于九幽国来说,这七百万的鬼,无疑是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剑。
鬼母这般想,并不是杞人忧天。
萧石竹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当即不加迟疑的给林聪下了个令,“密切关注一下这个上清童子;我会尽快解决东瀛洲的问题,然后你也可以多把精力,放在对付北阴朝和昆仑洲那些北阴朝附属国的身上。”。
萧石竹在千里之外运筹,而隔着茫茫瞑海的六天洲中,一支庞大的鬼奴队伍,正绕过酆都城后开赴忘川河。
渡河之后,一路南下。
浩浩荡荡的队伍,收尾相距十几里路。在山间沿着官道,蜿蜒前行。
一路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风中回响不绝。
这些金属碰撞的声音,来自于这支队伍中那些鬼奴的身上。
每一个鬼奴,身上除了能勉强遮体的破衣烂衫之外,就只剩下手上脚上,套着的冰冷铁镣。
甚至,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以至于每一个鬼奴的脚底,都已经长年累月的摩擦,长出了厚厚的老茧。
阴曹地府的恐怖,很多时候不在于那十八地狱的刑具和刑罚有多么的渗人,反而多有体现在这些鬼奴的身上。
这些鬼多是人魂,被神鬼术的符篆锁着奇经八脉,每天还做着最繁重的工作,被呼来喝去。却终身没有积蓄,没有享受,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还要忍受看守者的鞭子和殴打,甚至是某种欲望的发泄。
而他们的孩子,也会从出生开始就成为鬼奴,永不特赦。孩子的孩子,亦是如此。
虽然萧石竹初到阴曹地府时,也做过一段时间的鬼奴,但他那个鬼奴并没有怎么受罪。躲过了暗杀后的萧石竹,也无非是和天狗们一起,在窗门透风的屋子里,待了一段时间。其他的大多数鬼奴们享受过的待遇,他是没有亲身享受过的。
不过,其他的鬼奴,就没有他那么的‘幸运’了。
比如现在行走在山间的这支鬼奴,其中的每一个鬼就都没有萧石竹那么‘幸运’。
山风下,铁镣的摩擦碰撞声中,咒骂和清脆的鞭子声,时不时的响起。
负责押送鬼奴的,除了原本就是负责看守这些鬼奴的鬼差们外,还有北阴朝的一支精锐玄帝军。
士兵们嫌鬼奴们走得太慢,就和鬼差们一起对鬼奴们呵斥咒骂,同时鞭打鬼奴。
而那些鬼奴们,别说是反抗了,就算身上被抽打得皮开肉绽,可脸上却一点不悦和怨色都看不到。
只能看到他们一脸麻木,服从着鞭子或是水火棍,还有士兵们和鬼差的命令,加快了脚步,继续脚不停步的向南而去。
其中一个瘦小的鬼奴,虽然身上已经满是赤红鞭痕,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走的太快,脚步依旧缓慢。
身边不远处的一个鬼差见了,又面露怒色,对着这个鬼奴,不耐烦的举起了鞭子。
正当鬼差就要迎风挥出鞭子时,一个眉目间透着英气的年轻人魂鬼将,及时驭兽来到鬼差身边。
眼疾手快的这名小将,在坐骑上一个俯身,一把伸手扼住了鬼差抬起的右手手腕,使得鬼差鞭子,始终举着,没能打下去。
鬼差正要因为这怒气冲冲的一鞭没能打下去而破口大骂,可长了嘴的鬼差,却一句脏话也没有骂得出来。
他看到了扼住他手腕的小将,看到了对方脸上,树荫下点缀上的阴影,立马把要骂出来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鬼奴也是鬼,你们都不要太过分。”。
年轻小将紧接着,沉声着警告了那个鬼差。
别看他年纪轻轻,手上虎口处已有老茧。
可见这小鬼,也不是那种为了镀金,增加履历才到军中历练的门阀子弟,世家公子里的绣花枕头。
鬼差还未应答,一个身穿银甲,高峻魁梧的中年人魂将领,驭兽而来,停在了年轻小将身边,一边给小将递了个眼神,让他松手,一边笑呵呵的对小将说到:“儿子,你不要把这些鬼奴和我们混为一谈,他们是奴,一辈子的奴。你又何必替他们去改变这种不可改变的事实呢?”。
山风拂过,有些诧异的小将,转头看着这个老将,缓缓地松开了手。
小将看到了这个脸上贯穿了两道长疤,而显得面色狰狞的老将,看到了这个自己的老父亲脸上,在这一刻尽是淡漠。
甚至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鬼奴,都没有一丝丝的怜悯。
小将顿时诧愕;在他的记忆中,身边此鬼,他的父亲,虽然严厉,虽然脸上因为征战而落下吓人的疤痕,但待人接物,从未有过这般神情。
他仿佛在这一瞬间,在这山风中,在晃动的树影下,看到了另一个父亲,一个令他顿觉陌生的鬼。
一时间,小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动了动唇,却一言不发。
老将瞥了一眼小将,顿知儿子心中诧异何在?于是继续和儿子驭兽立在路旁,同样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身前走过的士兵、鬼差和那些浩浩荡荡的鬼奴。
“儿子,他们这些鬼奴,天生就是给朝廷做苦力的。”。
风声一息,老将就直言不讳的对身边儿子说到:“对他们,你没必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让他们绝对的服从,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干活儿就行!”。
话音中,鞭子声还在不断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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