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念法师,呃,我觉得叫离念师太更朗朗上口……

她来了后,拿了块玉佛牌于我双目前过了一遍。又在我太阳穴,人中,眉心等处,抹了杨柳枝上的水。

许是好奇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也就渐渐不哭唧唧了。

随即问我的生辰八字。

玫姨比我还清楚的答到:“这每年白露节气所在的日子都不同,菟儿是辛卯年八月初十。八字是辛卯、丁酉、己亥、乙亥。”

师太掐指一算,面色如水的说道:“此八字中仅有火一位,虚浮无根,又被冲克太过。五脏中,心属火,小女只怕有心疾。”

玫姨头点的厉害:“对对付。”

师太说话慢条斯理:“小女日元为「己」,己为湿土,最喜食甜,当需克制。此八字难得,但是……”

师太看了一眼我们。

阿秋说道:“法师但说无妨。”

师太接着说:“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八字,小女此命造带煞,及笄前后,凶之又凶,当需时时谨慎。冲破了此关口,贵气无双。”

我拄着自己小脸,看她说的能不能跟我了解的易学知识对得上。虽说我信天地玄机,但我不一定信某个“神算子”,这宫里的人都知道我最近凶之又凶咯……

玫姨问:“可有化解之法?”

师太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斗胆一句,不妨跟随贫尼,静居寺内,晨钟暮鼓,可一改气运,消病减灾。”

师太的话刚落,姑姑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提眉说道:“哦?那按法师这样说,佛弟子该各个福寿绵长才是。”

师太轻轻一笑,站起身来,与姑姑问好。继续合着掌,客客气气说道:“至于其他方法,可做「红线流舟」法事。平日可多着红衣,如今带有红头绳便是极好。切记以静代动,「好事」不如「无事」。”

她又在指节上点了一点:“贫尼已于方才谈话间起了一卦,若说有灵异之物,确有一样,倒是被小女偷偷藏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我,玫姨已冲过来翻我的床垫:“刚才就藏了这个是不是?你当我没看见?”

然后就把画册交给了师太。

我吓得赶紧钻进被窝里,蜷成一团缩在角落,只剩一双眼睛露着打探情况。

师太用指肚细致的摸了摸纸页,缓缓说:“这本画册子,有些杂乱诡异的力量。贫尼一时间竟无法道个明白,容我将它带回佛光寺,于打坐观想之后,再来拜访解释。”

“先行告辞。”师太笑若青山。

然后三人就把她送出了院门。

待折返回院内,姑姑当即就在院子里发了火,怒斥她们道:“你们简直胡作妄为,全然不知我的心思!我除了要改掉菟儿的不听话,还要改了她亲近玄学的毛病!本来已叫她忘了一段时日,现下好了,简直是温故而知新嘛!一个个,人还没有做好,就给我装神弄鬼,当真是糊涂!我今天把话挑明了,我只要菟儿成人,不要她成仙成佛,包括秋儿在内!以后谁敢再有此举,不要怪我重罚!”

我已全然躲进被内,笼罩在姑姑疾声厉色的惊惧之下,虽隔着被子隔着屋子,一言一词依旧掷地有声。

玫姨和阿秋小声戚戚的认着错。

阿秋的举止使人迷惑,她向来以姑姑最大,岂能不知姑姑最厌恶什么。今日与玫姨忙着来张罗此事,当真是给自己找骂挨……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出于特属于她的「责任心」。凡事用之不当便会叫人感觉它来的“大可不必”,甚至节外生枝。

夏天还未走,秋未正式来。

秋老虎高高在上发着威,直热的人打了井水,冰葡萄吃。

我蹲在大铜盆旁,正吃的津津有味。从院外闯进一个大宫女,忙不迭的喊到:“劳妹妹们通传,求请苏内司前往承香殿一趟。”

景含小跑着去了上房。阿秋见了熟人:“这是如何?这般着急忙慌。”

那大宫女说道:“方才趁着午休时间,大公主竟然拿剪子绞了淑妃娘娘的头发!张嬷嬷按着公主磕头认错,公主又捅了嬷嬷一剪子!圣人现在横了心,公主今日不认错便要撤其玉牒!娘娘叫我来请苏大人前去一劝,到底圣人平时愿意听苏大人说两句。小菟姑娘一起去吧,娘娘说你跟公主素来能说上话。能劝住一个是一个!”

我嘬着葡萄肉正吸果汁,看着这大宫女急的直跳脚,阳光照在我们莹白的皮肤上,筛出了手臂上的小绒毛。像小奶猫一样可爱。

我神游物外,心力不允许我多管闲事。直到姑姑阔步出来,叫上玫姨,拽着我就走。

啊喂~,我赶紧再拎起一串冰爽爽晶莹酸甜才舍得走。

到了承香殿我才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大公主被掼在地下,流出的鼻血已经湿了前胸,还在往下滴答。可她与我平时的呆滞目光无二,不喊疼也不哭更不为自己擦血,只默然的看着远方。

崔常侍一群正跪在皇上脚边苦劝。此时姑姑也走了上去,福身到地为公主说情。

我看见那么多血,嗡的一声就耳鸣了。

承香殿的宫女有人上前给公主止鼻血。圣人喘着粗气,一脚将她踹在地上,暴跳如雷道:“我看谁敢管她!这畜生死便死了!”

淑妃早已被宫女搀坐在一旁,一头长发被剪的长短不一,乱七八糟,有两处若被狗啃过,竟然还露着头皮……不知是不是被气过了头,正呜呜咽咽的被人舒着胸口。

芝焚蕙叹,物伤其类。

我心中的一个点被触动,于是调集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信步走到皇上面前道:“圣人,小菟去劝公主认错。”

然后,我来到公主身边蹲下,背对着他们,确保看不到我的口型,极低声幽幽的说:“你一定讨厌死你阿娘了!所以才这样做。我可算找着一个比我还心里苦的人了。怎么,现在是任杀任剐?跟我一样,认输了?”

公主看向我,然后挪挪屁股,转了个圈,与我并排坐着,用手背抹了把鼻血。

“小菟,刚才阿耶要用棍子打我的头,被拦住了,真遗憾。”

我轻笑:“你不是想死,只不过想解脱。我之前也这样,可是这些人很厉害,他们能够随意操纵我们的生死,由不得自己来选择。”

公主说:“所以听说你傻了,但我猜,只是装傻充愣。”

我往嘴里送着葡萄:“我不知道,只觉魂魄悬浮。既然之前没死成,以后只怕是要顺服听话,甘居人下,不然还会有好打要挨。”

公主说:“那可以想办法改变现状!”

我点头:“对。公主既然懂得劝导我,怎么不劝劝自己呢?”

公主的眼神一刹那活了起来,好像悟到了什么,又带些无可奈何的说:“罢了,今日也已探得答案了。”

然后她一转身,爬到皇上面前,叩头在地。

倔强如她,只怕说句服软的话,比登天还难!

所有的人开始打圆场:“公主知道错了,给圣人您赔罪来了!”

“是啊是啊,公主得了教训,再也不敢了!”

皇帝有了台阶,便也顺坡下驴敛住了暴怒,口气冷肃道:“既然她不懂惜福,那便不用享福了。从即刻起,送她去永巷蚕丝房。不许人伺候,一应按官婢分例供给。若有不服偷懒,当照宫规处置!每十日带她来见朕一次,观她真正改过后,再提出来的事!勿复再议!”

撂下此话,有如板上钉钉,皇上甩袖而去了。

一群人呼啦啦上来用湿帕子给公主擦着鼻血,血已自动止了一会儿,现已干涸了一脸蛋一脖子。

树荫下还算凉快,风一吹,觉得整个身子都单薄了一些。

公主一直坐在地上怔着,然后被人扶起,当即就往永巷去了。

我已困意缱绻,回来月池院倒头便睡着了。

醒时已黄昏,我总习惯鼓弄鼓弄枕边的玩偶再起身。醒醒盹儿,猛的坐起会头晕。

红衣裙的布娃娃靠着白色的球坐着,红白相映十足夺目,我不禁想起冬日的踏雪寻梅。若有机会,自当流连忘返。

当手指触碰到它们时,我觉出了异样。

咦——,球怎么硬了。

我抱过来拍拍,弹性大不如前。除了表面依旧是光滑细腻,而质地犹如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可是因为几日没有玩它,就石化了吗???

于是下了床,把它往地上一砸!跟着“嘭”的一声,声音暗沉极了。也没有高高的反弹起来,只略弹了两下便在地上木木楞楞的骨碌着。

我怅然若失——玩具没了??

我不依不依。

于是带着哭腔嚎道:“玫姨玫姨,我的球该上锅蒸一蒸,蒸一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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