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自己的孩子
燕王府年下也没有多少喜气。
赵承衍是一个人惯了。
从前宋太后在世,年下他会进宫,不会四处走动,只是在未央宫陪着宋太后。
未央偏殿一住就是六七日,有时候甚至过了十五上元节才出宫。
今年宋太后不在了,国丧又正好赶在了年节时候,反正举国上下都是冷冷清清,谁也不敢大肆热闹一场,就更不要说燕王府。
赵盈出宫的动静大的离谱,她真是大摇大摆移驾的。
人才出了宣华门,赵承衍就得到了消息。
长亭甚至还劝了两句,问他要不要去劝劝赵盈。
他不愿意去讨那个没趣,又不是人家正经亲叔叔,没有上位之前就已经硬气的不得了,如今真的登基做了皇帝,肯给他三分薄面他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所以也懒得理会这些。
横竖等到年后复朝,御史言官的奏本是淹了赵盈的御案,又不是拿来烦他的。
可这会儿都不到午饭时候,她从尚书府又大摇大摆的移驾燕王府,赵承衍就有点头疼了。
这怎么打算把京中府邸逛个遍不成吗?
天子驾临,他就是长辈,也得出门亲迎,方是正礼。
故而赵承衍看着赵盈缓步下车,眉心始终就没有舒展过。
一直等到进了王府,过了影壁墙,天子仪仗在身后排开,挥春和书夏走在最前头,不过她二人刻意的同赵承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身后仪仗也就拉开的有些远了。
长亭两个见状更不会紧跟着凑上去。
于是赵盈和赵承衍二人走在前头,身后奴才们则是越来越远。
穿过抄手游廊往后宅方向去,赵承衍才沉声叫住她:“今儿是大年初一,改元纪年的头一天,皇上不该出宫的。”
“在宫里闷得慌,便出宫散散心,这也不成?”
赵承衍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昨夜安远将军叫开宣华门,月色朦胧之际得天子传召入宫相见,这消息今儿一早京中都传遍了,皇上怎么会觉得闷得慌呢?”
赵盈脚步收住,转过头来看他:“皇叔坐于王府高墙之内,却知墙外世间事,这么大的本事,就不怕朕猜疑你?”
“所以皇上是来警告我的?”
赵盈说了句没劲。
她仍旧背着手,提步朝的那个方向——
赵承衍没跟着她身形挪动,驻足不前:“寒冬腊月,湖面上结了冰,如今不能泛舟,皇上是要去看湖面上的冰吗?”
她住在赵承衍这儿的时候,从来也没去泛过舟。
今儿也是突然就来了兴致。
Forget it.
赵盈叹了口气:“皇叔不像从前那样惯着朕了。”
赵承衍眼角抽了抽:“皇上长大了,从前是永嘉公主赵元元,如今是平昭帝,这话说得不好。”
赵盈只是摇头。
有些人的疏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御极以来,能秉持初心不变的,也无非那几个人而已。
辛程嘴上看似没遮拦,心里实则最有成算,不会越雷池半步。
连杜知邑,如今每次见她,都要把规矩两个字写在脸上。
她虽然不觉得惋惜,也早想到今日光景,但真正发生,心里到底不舒坦就是了。
孤家寡人这条路,她原不是第一次走,现在也就是些许的不适应,再过上三五个月,一切都平淡了。
那湖上既然不能泛舟,赵盈也没了兴致:“去看看赵濯吧,好些天没见他了。”
赵承衍眉心动了下:“叫奴才们跟着一起吗?”
赵盈没说话,赵承衍就会了意。
她来之前就吩咐过挥春和书夏,跟着天子的奴才自然不会跟上来,赵承衍交代下去,长亭也就收住了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往赵濯的院子去。
难得赵濯这个时辰没有在睡觉。
乳母正逗着他玩儿。
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还不知道,最快活了。
赵盈是从乳母手上把赵濯接过去的,抱在怀里,有些生疏。
“小孩子身子软,皇上可仔细,别把他给摔了。”
赵盈就笑了:“摔坏了再赔给皇叔一个?”
底下伺候的丫头并着那乳母都很有眼力见,早早退了出去,屋中只留给赵盈和赵承衍。
赵承衍闻言面色一沉:“皇上是不打算让赵濯做继承人了。”
赵盈抱孩子的手紧了一下。
小孩子的反应最直接也最真实,赵濯原本笑呵呵的,这会儿小脸儿一皱巴,眼看着就要哭。
赵承衍无奈起身,把孩子从赵盈怀中抱走。
“其实朕本来没想好怎么跟皇叔开口,从尚书府来的这一路上,朕都没想好。”
舅舅问她,打算怎么跟赵承衍说。
她信誓旦旦的说,自然有法子说服赵承衍。
Actually, he hasn't.
可赵承衍他好像是能算天下事,就连人心也能算准的。
他冷眼去看赵盈:“皇上是什么时候动了这样的心思?想给虞氏留个后,想把赵家的江山,名正言顺的交到虞氏后人手里去。”
“一开始没这样想过,就算是我把赵承奕软禁在清宁殿那会儿,也没这么想,后来——”
赵盈眯起眼来,似乎真的在仔细的回忆着:“先是打算去母留子,那时候都还没考虑这件事。
最早触动我的,大概是赵姝。
她哭着求我放过孙贵人,也放过她们姐弟那会儿,跟我说,我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登基做了女帝,想要继承人,天下之大,选谁都行,并不是非赵濯不可,为什么不能放了赵濯,成全她们。”
她声音稍稍顿了一瞬后,噙着笑的那双眼转投向赵承衍:“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她说得对。”
“你已经贵为天子了,何必来告诉我呢?看样子,宋昭阳是支持你的。”
赵承衍撇嘴:“也是,他什么时候是不支持你的。要说他的心也是够偏的,你跟赵澈都是你母亲的孩子,都管他叫一声舅舅,他从来扶持你也就算了,你现在上位了,把赵澈困在惠王府,折磨成那个鬼样子,他也不管。”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他是向着你父亲。”
Maybe.
她也没有追问过,舅舅为什么会这样做选择。
她是认为那不重要。
在舅舅的心里明确作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有什么好问的呢?
哪怕舅舅当初选择的是赵澈,她也会欣然接受。
至于赵承衍眼下这个态度——
“无论如何,朕都还是赵盈。朕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光明正大的做一回虞盈了。”赵盈自嘲笑了一声,“既然是赵氏,皇叔是宗亲,执掌宗人府,为宗人令,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得跟皇叔商量通才行吗?”
也只是嘴上说的漂亮罢了。
赵承衍早就想过,有朝一日她上位后,他是管不了她的。
赵盈骨子里就是个不服管教的叛逆人,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宋昭阳和云氏的话她肯真正听进去两句,别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改变不了她分毫。
但好巧不巧,宋昭阳跟云氏又都对她言听计从。
绕了一大圈绕回来,其实还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管得了。
天下江山,他真没多在意。
否则也不会扶持她上位,叫她一个虞氏女去夺赵承奕的皇位。
“你似乎总是喜欢选择一条无比艰难的路去走,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赵承衍没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赵濯:“你要自己留个孩子,属于虞家的孩子,传承香火,我没可说的。
这原本也是先帝欠了虞家,欠了你父母和你的。
你怕将来朝臣反对,那倒没什么,只要我在朝中一日,自然向着你说话就是了。
可有一样。”
赵盈抿进了唇角:“赵濯做了皇叔的儿子,他一辈子都是皇叔的儿子。朕能承诺皇叔的,他只要肯安安分分做个富贵闲王,哪怕是朕将来不在了,也会给赵濯留下保命符,不会叫他被新帝为难。”
但前提是赵濯肯安分守己,不涉朝局。
毕竟他的身份太尴尬了。
他是赵承奕亲生的儿子,就算出嗣,也是赵承奕亲生的。
赵盈知道这条路有多难。
朝中那些老顽固,哪怕是有赵承衍帮衬着,他们说不得到时候连赵承衍一块儿给骂了。
有赵濯在,他们总有一股子希望——扶持赵濯上位。
·
平昭元年六月,燕王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把走路都还跌跌撞撞走不稳当的世子赵濯送上了天门上学艺。
据说深居清安寺清修的长公主赵姝听到消息,也是发了疯一样要回京面圣。
后来如何,外人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赵姝没能回京,赵濯也被送走了。
不过好像有不得了的消息传出来——那位长公主当初是自请出家,先帝驾崩,她生母孙贵人随殉,她亲弟弟也做了燕王的儿子,小小的年纪生无可恋,觉得这红尘俗世再没什么值得牵挂,这才一心想要了却红尘,出家修行。
结果根本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这不是挺牵挂燕王世子的吗?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时间,冯太后下了道懿旨,把修行的长公主传召回京,召入了未央宫,之后那位殿下就再也没出过宫回去清安寺。
“这两个月外头说什么的都有,难听话也多,我如今连外头那些宴都懒得去赴,一个个面上笑,心里不定怎么啐,两面三刀,怪恶心人的。”
赵盈逗弄着床上的孩子,听着宋乐仪的抱怨,笑而不语。
这是崔晚照在三月里生下的儿子,健健康康,养的白白胖胖,如今三个月大,赵盈实在喜欢这小子,隔三差五就总让崔晚照跟宋乐仪抱进宫来玩。
且为了两年后的事情,也该让崔晚照慢慢的来适应内廷的生活,习惯赵盈的一举一动。
“本来倒也还好,偏是太后懿旨,把人传回京,如今再不放出宫去了,才愈发叫外头人说嘴起来。”崔晚照给儿子拢了拢襁褓,“大多还是说当初孙贵人就不是自愿追随先帝去,长公主也不是自己要带发修行去出家,都是你逼迫的。
眼下燕王府把世子送上天门山,那就是个孩子,上了天门山能学什么啊?一去学艺数年之久,再回来京中,也只能当个纨绔养起来,孩子岂不是养废了。
所以这位长公主发了疯的不满。
如此你便闹了,假借太后名义把人传回京,索性软禁在宫里,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就给……就给……”
“就给暗害了是吧?”赵盈一面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一面笑着弹舌去逗孩子,后来才把崔晚照的话接过来,“随他们说去吧,天下悠悠之口,我还能一个个给他们堵上不成?
我也是不明白,徐冽也是天门山学艺回来的人,他就是养成纨绔了吗?
这些话,倒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宋乐仪闻言啧声:“别是赵婉吧?她虽说是去了封地,但山高才皇帝远呢,你管不着她,别是她暗地里勾结了什么人,做这样的勾当。”
改朝换代,新帝御极,总有不太平的事。
不是兴兵作乱,就是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而且散播流言,煽动百姓,这种事儿也太像是赵婉干的了。
赵盈却摇头:“她在渝州什么也干不了,有人盯着她呢,你真当我心那么大,就好好的放她去封地了?
百姓不就是这样。
宫里的事,天家的事,因为离得他们太远了,摸不着,看不到,才越发要恶意的揣测。
揣测的多了,七嘴八舌,那不是说什么的都有。
等再过些日子,要往泰山封禅,回头再以赵姝的名义给孙贵人做两场水路道场,她出个面,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崔晚照看看宋乐仪,宋乐仪也看她。
反正她们是劝不下赵盈的。
眼下最好的法子不是恢复赵姝的长公主身份,在京城给她选址建公主府,哪怕像是看着赵婉那样派人看着她呢,也好过这么把人拘在宫里,外头见不着。
宋乐仪摇着头叹气,索性也不再提这茬,倒是话锋一转:“父亲还叫我问你呢,那事儿是定了,孩子你到底打算从哪儿得啊?”
她话音落下,见赵盈横一眼过来,诶的一声就连连摆手:“这是父亲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不信你问阿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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