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谈及身世

那天之后，奈希几乎暂停了其他所有社团活动，一头扎进了舞蹈练习室。

暖场曲目选的是《shape of you》和韩团舞《bling bling》，正是奈希最喜欢的风格，节奏舒适，适合卡点。经过安德鲁的编排，既符合曲风和歌词，也充分凸显了团舞特点，动线多变，又层次分明，穿插着一些街舞的地板动作，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德米特里终于得以回到校园的时候，奈希刚完成一次录排，满头薄汗却仔细看回放的眼睛那么明亮。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身影，任由自己的元识肆意捕捉纠绕着奈希的元识，一波盖过一波的战栗从尾椎攀爬到天灵，礼花般炸裂。难耐得捏紧双拳，两腮滚动，他几乎要关不住内心的困兽。

怎么办？他好像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压抑。这是他的歌者，他的心肝，哪怕身着黑衣，哪怕素面朝天，在一众凡人中也那么耀眼，像黑白背景上唯一鲜红的玫瑰。还有那双眼睛，闪动着他也曾有过的纯粹和热忱，简单一望，就让这个世界变得精彩万分。

但那个男生又来了，他凑在奈希身旁，冲着屏幕指指点点，嘴上在点评刚才练习时的问题，身体却有意无意得越靠越近，甚至想把手搭在她肩头。

奈希似乎有些不自在，站直身子拉开些距离，小手在脸旁扇着风，笑着提了几句自己的建议，便借故走开。

德米特里捏紧了拳，怒意从胸口烧到头顶，又被奈希的动作熄灭、抚平。

真好，他的奈希，他的奈希没有接受这些人类的追求，甚至没有给他们一点点机会。

等奈希擦着头发从更衣室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熙熙攘攘的校园有些空空落落，天色转暗，夕阳和新月同时挂在天空的两边，在青蒙的底色上印下遥遥相对的圆。

走下楼梯，有个身影等在转角，见她来了，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两步，又好像担心她排斥，迟疑地收了脚。

“你怎么来了？”见到德米特里，奈希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慌乱，本被刻意回避的问题又回到眼前，而她，还没有清晰的答案。

“爱丽丝他们要狩猎，爱德华和贝拉去看雷米奥，今天我来接你回家。”德米特里的声音很低，尤其是最后两个字，低哑得有些颤抖。

视线碰触，奈希瞳孔晃得厉害，逃避似的低了头，不敢再看对面烧着爱意和渴望的眼睛，“哦，雷米奥，他怎么样？听说转化还算顺利？”

娇小的身影走过身侧，德米特里转身跟上，因为女孩下意识的眼神躲闪，心下一片苍凉，失望却不敢绝望，仿佛置身汪洋，仅有一根名为“爱她”的浮木，便不愿放弃靠岸的希望。

“有卡莱尔和缇欧夫人，当然没什么问题。不过雷米奥可没有贝拉那样惊人的自制力，把艾美特揍得够呛，靠大家一起阻挡才没冲出去血洗福克斯小镇。”

“啊？那怎么办？你这样出来没关系吗？”

“带他去加拿大边境那边饱餐了一顿，现在好歹正常点了，最近我们会轮流跟着他。尤其是加斯帕，之前就听说他最有对付和训练新生儿的经验，这两天看着确实厉害。”

“那当然！”提起家人，奈希满脸骄傲，与有荣焉的小模样逗得德米特里轻笑，原本萦绕不散的尴尬在笑声中渐渐消融。

“那你新生儿时期是谁训练的？缇欧先生吗？”

“当然不是，正相反，老缇欧是我训练的.”

“You're lying!”

“我怎么会骗你…”

“卡莱尔说过，缇欧先生比他都年长100多年，那就是500多岁了。”

"Hmm, that's right."

"And you?"

“我23岁，725年了…”

七百二十五年，这是元明清三朝累计都尚不及的漫长岁月。奈希有一瞬的恍惚，她曾觉得前世的十余年空寂无比，机缘下加入卡伦后，也感叹过爱德华、卡莱尔漫长的生命，但这些在德米特里的七个世纪面前，都显得过分短暂。怪不得琳达评价德米特里像褪色的油画，既有高贵古典的浓郁，也有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的淡漠。

“那你…”奈希顿住，她好奇德米特里的这七百多年，更好奇七百多年前的德米特里。

两人已经走到车边，德米特里沉迷地看着身侧有些窘迫无措的少女，抬手想抚过她被晚风吹散的发，但到底心有余悸，握了握拳，反手为奈希开了副驾的车门，开口道：“想知道我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奈希尴尬地摆摆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吧。”

“对你，不会有不方便。”语气笃定，简单几个字，却让奈希脸有些烫。

早春的天短，傍晚时分路灯已经亮起，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街景。现代的霓虹飞驰而过，数百年前的故事伴着低哑的英伦腔调娓娓道来。

中世纪的欧洲，吸血鬼因数量猛增而渐渐狂妄，不仅不惧显露身份，而且四处割据领地，被各地君王忌惮。

吸血鬼猎人应运而生，他们经过艰苦的训练、研究，加上血的教训，打磨出各种对付吸血鬼的工具和战术，为人与吸血鬼对峙的天平增加了不少砝码。吸血鬼猎人们也因此被世人推崇追随，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氏族，人称猎魔军。

德米特里正是出身猎魔军，父亲是当时颇有名望的吸血鬼猎人，他从小就有异常灵敏的感应，被父亲寄予厚望。但可惜生不逢时，显赫一时的猎魔军也难逃盛极必衰的命运。

中世纪末期的吸血鬼渐渐式微，少了“怪物”的威胁，君王对猎魔军的忌惮多过依赖。一名贵族被吸血鬼美女蛊惑，向君王诬告说德米特里的家族以猎杀吸血鬼为名滥杀无辜、排除异己，实则有叛乱野心。君王不听辩驳，当场下令灭了他的族人。

他就是在那时被那个女吸血鬼转化的。她带他藏在树上，逼他亲眼看着人类士兵杀光他的家人，和追随他们家族的勇士，在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将利齿插入了他的后颈。

后来的一切都模糊得像在梦里，他能看到那个妖异的女人开合着红唇，说自己刚喝干了那名贵族的血。人类不过是这样愚蠢、贪婪、自私、盲目的家伙，又比吸血鬼高贵到哪儿去。

他能看到还没死透的族人，挣扎着撑起身子，颤抖着爬行，然后绝望得再次倒地。

他能看到野狼和秃鹫在周围兜转，血水被践踏的声音和翅膀扇动的声音挥之不去，似乎在等一个下嘴的良机。

但他最清晰的感觉是疼，像烈火沿着血管一寸寸灼烧，又像重拳把骨头一寸寸拍碎。拼命呼吸，有空气涌进身体，但他感觉不到心脏的收缩，感觉不到肺的膨胀，所有器官好像集体迷路，在漫长的燃烧击打中不知所踪。然后突然出现，像从高空坠落冰雹，狠狠砸回内腔。心脏开始搏动，以涡轮的速度加速，带着搅碎肋骨的架势，越来越快，疯狂得奔跑撞击，摩擦出更多火焰，终于，砰得一声，在爆炸后寂静无声。

醒来后的他，血目猩红，脑子里空无一物，只剩下进食的本能和无由的燥怒。满地尸骸是他的第一餐，尚带余温的血填饱了他的肚子，也暂时冷却了他的狂躁。

理智回笼，入目是弟弟死不瞑目的面容，而脖颈上赫然是他留下的血洞。女吸血鬼的那句话回荡在脑海，愤怒、羞愧、恨和绝望轮流焚尽了他的灵魂。

从那以后，四处游荡，落魄潦倒、欺骗杀戮，哪里分什么吸血鬼和人类呢，坏得都一样。

“天呐…”奈希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出口的话因为哽咽微微颤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很遗憾。”

她知道，并不是每个吸血鬼的开端都会像贝拉或者新转化的雷米奥这样，是美好的，充满祝福的故事，但她没想到德米特里的会如此惨烈，“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

“这些又不是你的错。”听见奈希细弱的泣音，德米特里竟比回想往事还要心痛，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暗恨自己不会说话。

车轻缓地刹住，已经是奈希的家门口，但两人都没有动。

德米特里扭头看着兀自伤心的小姑娘，满心爱怜和感动，他抬手抚过晶莹的泪痕，认真看着奈希的眼睛：“除了对家人有愧，其他的，都没什么了。遇到你，一切都值得。”

奈希呆住，这句话告白的意味太明显，承载的心意也太沉重。曾经的悲苦、屈辱、孤寂和绝望那么深浓，她不过听了简单的轮廓都觉得心头钝痛，他竟说都值得，只因为遇见了她…

德米特里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奈希已经不敢再听，爆红着脸冲出车门，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滑到地上，将自己蜷成一团，埋头在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