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颜弈篇】恰当时少年（终）

女人似乎很满意这群少年惊疑不定的表情，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到你们的好兄弟了，高兴吗？”

谁敢接话？众人在惊讶之余迅速陷入沉默之中，意识清醒的人大脑飞快运转，已经将前因后果大致串联在一起，但是还有最关键的一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少年究竟是如何能够做到杀了一个女供奉？那个女人的恐怖身手他们可是知道的！

“说说看，逃出去有什么感想？”女人缓步上前，忽然伸出一只脚，踩在了少年的头颅上，颜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少年的口似乎张了一下，喃喃了一句什么，但是很快便被湮没在口齿之中，女人微微低下头，毫不留情地拽住少年的头发，将整个人拖了起来，“说什么？嗯？”

颜弈在恍惚之间，电光石火的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仅仅是这短暂的一瞬，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少年突然暴起，一刀挥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忽然亮起的刀光，仿佛那是一团烈焰，点燃了众人黑沉沉的眸子，虽然火焰还没有来得及灼烧便消逝了——

刀锋擦着女人的脖颈而过，带出一道寸长的血痕，但是也仅此而已，女人的手快若闪电，就算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但是丝毫不妨碍她身为供奉原本就有的深厚功底，她抓住了少年的手腕用力一折，所有人都听到了匕首落地、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将少年狠狠地抛了出去，投掷在石壁上，任其像一个被用坏的人偶一样扭曲、跌落。

他还没有死，临死之前从喉中发出嗬嗬的低沉笑声，最后咬牙切齿地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后悔！”

一个黑衣人大概是看不下去，射出了一支箭弩，彻底了结了少年的生命，其实这么做也没什么必要，因为那句话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在少年说完之后，他已经断绝了声息。

女供奉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这伤并不重，全然没有伤到筋骨，对于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人来说不过是皮毛，但她的脸色依旧青白难看，被一个垂死的小毛孩偷袭成功，她受到的侮辱远远大于疼痛，且这羞辱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把这些人带下去。”女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揣测不透的神情，在将身边的人逡巡一遍之后，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颜弈的身上。

她的心里依旧有了答案。

那一日的生杀场面并不算颜弈记忆之中最为惨烈的，但是却被他无端记住了许多年，或许是因为少年最后的绝地反击，或许是因为那一句“我不后悔”。

少年的眼神宛如一团盛大的火焰，在无数个黑夜里灼烧着他，令他辗转反侧，令他痛苦，令他清醒。

所以，当颜弈跪在女供奉面前的时候，表现的尤为坦然，女供奉并没有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甚至很平静地夸了一句，“不错，能将一群人耍得团团转，你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颜弈跪在地上没有动，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请供奉大人责罚。”

女人微微笑了，“我为何要罚你？我是在夸你呢。”她慢慢地饮尽自己杯中的酒水，“不过，这条命接下来想不想要，全在你。”

颜弈抬眼。

女人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一个小小的吊坠，在掌心把玩，“你和前朝的令妃是什么干系？”

就是那一眼，颜弈骤然瞪大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手上把玩着的东西，跟着惊慌失措地开始翻找自己的腰间，果然什么都没了。

“还给我！”理智那根弦在刹那间崩断，他想要扑上去抢回自己的东西，然而很快被两个男人拖了下来，他宛如一只被激怒的小兽，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扑，就算没有可能也不知疲倦，那些黑衣人可没有这样好的耐心，毫不客气地将他甩在了地上。

颜弈嗅着那尘土的味道，呜呜地哭了。

女人将吊坠搁在了桌子上，“你应该庆幸有这么一个坠子，否则的话，你现下已经没有命在这里和我纠缠了。”

颜弈的身份和金朝遗孤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令女人没有想到的，或许跪在地上的少年自己也不曾想到，接下来的命运就被这一个小小的扇坠改变了。

他被单独带走，装上了马车，和那一次一般无二，被蒙上了眼睛，在黑暗中送向不知名的地方。

路途颠簸，颜弈居然没有感受到很害怕，反而比平时都要意识清楚，他在脑海中盘算的都是接下里的计划，自己还有多大的价值，如何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如何再次见到离赤，如何保证两个人的安全。

被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有潺潺流水，有幽幽花香，就算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依旧可以判断来到的绝对不会是荒郊野岭。

黑衣人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不少，颜弈原先跟在身后要花费不少力气，现下轻松了些许，可是他的心却依旧紧绷着，面见的人身份越高，是不是意味着越不好蒙混过关？

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的少年微微颤抖的身躯，那黑衣人露出了三分嘲讽的笑意，“小子，小心着点，在大祭司面前胡言乱语，可是要掉脑袋的！”

颜弈以为，自己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再度严刑拷打一番，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还可置喙，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所见到的人，所听到的话，能够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再度挖掘出来。

他几乎是逃出来的。

他在暗夜里奔跑，几乎跑得不辨方向。到最后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烛光如海，白玉雕成的月神像站在光之海上俯视着他，不悲不喜。

——你想复仇吗？

——因为自己的缘故葬送了唯一的亲人....这种错误，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原谅吧？

月神俯视着她，宝石镶嵌的眸中流转过一丝冷光。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神殿，一层层走下白玉高台。月下的圣湖是干涸的，湖底的白骨在三十年前已经被火化了，月光照在空荡荡的湖底上，发出淡淡的冷光。今夜不是满月，月光有些惨淡微弱，朦胧莫辨。

湖底都是嶙峋的乱石，空无一物，胧月直直地走过去，在一个地方忽然跪下来——那里没有乱石，只有一片细密的白沙，在月下折射着微微的光。那片白沙来得古怪，方圆一丈，仿佛是一轮圆月坠入了沧海桑田的湖底。

颜弈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来，忽然之间感受到无边的疲倦。

夜色如水，的泪一滴滴落下，悄无声息地被吸入了沙中——就在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一片平静空无的白沙上，忽然起了微微的波动！就如水纹一掠而过，微弱而冷淡，仿佛一张苍白的脸忽然在地底微微蹙眉。

圣湖底下露出了一块光洁的白石，如同玉一样细腻洁白，端端正正地位于整个湖的中心。平整的白石上，篆刻着两个字，用朱砂书写着一道封印，如同血一样醒目。

“复国者，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