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偏殿之中,王离正端坐于堂上,而堂下一位内里穿着儒士服,外罩一件稍显破烂皮袍,容貌英伟,身材欣长的策士,正神色淡定的站在原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慌张或者害怕。
“陈平,你一大早的不在官署工作,跑到将军府前胡闹什么!?”
王离的声音从小至大,伸手重重的在案上一拍,然而陈平却依旧面色如常,根本不为所动。
先是朝着王离拱了拱手,随后目光越过王离,落在他身后的屏风上,开口第一句,便是让王离面色一变。
“长公子,既然归来,何不现身一见?想来您千里迢迢征辟平往北疆,总归不能只是让平埋没于刀笔之中罢!”
“王将军,如何,这次可又是你输了!”
方晓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同时王离眼中有羞恼一闪而过,狠狠的瞪了陈平一眼,扭身朝着方晓拱手一礼,“公子果然慧眼识人,是离输了!”
“无妨!王将军,你我之间不过玩闹,如何又真有输赢一说,方才打赌,也只是想到了曾经在咸阳城中的时光罢了!”
一边说着,方晓一边伸手在王离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感叹道,“也不知道内子,与我那两个孩儿,现在到底如何了!”
听见这话,王离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暗。
根据扶苏的记忆,他的妻子正是通武侯王奔之女,王离的姐姐,若是真个算起来,套了扶苏娃的方晓,还真得叫王离一声“小舅子”。
“咸阳城中有消息传来,据说长公子‘死’后,那胡亥到没有为难他们,只不过日子总归不太好过也就是了。”
叹了一声,王离朝着方晓再拜了一拜,原本因为昨晚的事情,于心中生出的不满与无力,却在他走出这房间之后,就悄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日后若有有谁在说这位早已经该死了的‘长公子’任意懦弱,平当当面唾之。
几句话的功夫,陈平就猜出了两人是在以自己打赌,可他脸上却并没有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朝着方晓拱了拱手,随后说道,“君真是长公子扶苏耶?”
“长公子不提也罢,如今我只是扶苏。”
方晓饶有兴致的看着陈平,然而下一句话却让陈平差点没惊得跳起来,“陈平,方才你是在诈武城候罢?并且你肯定也已想好了应对之法八?
并且此时定是在心中疑惑我这个长公子,为什么跟传言里的不一样?”
被当众说出了心事,饶是陈平这等“老阴比”一时间也是不由的冷汗直冒,张口结舌了半天之后,这才连说不敢。
但方晓的攻势还没完,他要给这日后的汉初三杰之一,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不说一次就能让其心服,但总归不能让他轻视自己。
“你是否还在心中惊讶,为何在千里之外,我会通晓汝之姓名?
不要着急否认,且再让我来猜一猜你今日上门的目的。
今天你能来,且不管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但总归你是想来试探一番,王离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扶苏。
而除此之外嘛……”
说到这里,方晓用十分玩味的眼神看了陈平一眼,随后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衣袖之中当有一篇策论吧,其中的内容,便是来力劝我,暂时放弃南下的念头,转而先应对那匈奴与胡人的隐患,可对?”
听到这里,陈平一进门就端着的那副黄老清静淡然的神态全然消失不见。
任谁在短时间之内,接二连三的被猜中心事,并且就连袖中有什么,都被对方说的一点不差,也绝对不可能再保持镇定。
方晓到底开了挂,对于陈平有系统给出的详细信息,又有自己本来的一些记忆,所以按照现代人的逻辑思维,加上适当的脑补,能够将陈平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并不奇怪。
“长公子派人监视我……!?”
脸色阴沉说出了半句,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袖中的策论,乃是无人之时书写,并且时时带在身上,断然不可能有人知道其中内容。
“并非如此,只是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伸手指了指身旁的胡椅,率先坐下,方晓顺理成章的伸出右手,而陈平则是咬了咬牙,从袖中掏出了那篇写了许久的策论。
“这人莫不是有读心术?”
眼前阅读策论相貌温文尔雅的“长公子扶苏”,怎么看都是一幅温润公子的样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事,甚至连策论的内容,都被眼前这人猜的一丝不差,陈平的心中就不由生出一阵无力与恐慌。
这样的感觉,在他学成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由于这个时代的文字载体原因,陈平的策论并不是很长,言语中肯,切中要害,并且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这就极大的减低了方晓的阅读障碍。
“好!写得好,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策论看到一半,方晓就已经在心中赞叹不绝了,能够在一个时代之中脱颖而出,陈平之智果然不容小觑。
这片策论将北地秦军现在的状况逐条分析,有理有据,策论开头,陈平便给他定下了基调,“乱臣逆子弑父篡位,滥用民力,徒令天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今之二世皇帝,譬如夏桀商纣。
今之北地秦军,虽状似兵强马壮,然内有人心失和之危,外有蛮夷寇乱之险,实乃内外交困也。
始皇虽崩,然余威震于殊俗,如贸然举兵,进若不能一鼓作气,则退必有失,有失则人心离散,恐给奸臣逆子以可趁之机。
依平所见,北地如今当内隐公子之消息,外则上奏咸阳,请战于匈奴,索要钱粮,肃清河套,以安后方,如此若天下有变,北地秦军当能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咸阳,诛伪帝,而后再一天下。”
而在这策论的中段,陈平则是就着当今的局势,冷静分析并且给出了相应的对策。
方晓细细总结了一番共计五点,其一便是若想南下攻打咸阳时机不对,如今二世皇帝虽然继位,但关中之地人心尚齐,且有名将重兵屯守,若是此时南下,便如同方晓心中思虑一般,很容易就会陷入持久苦战之中。
其二则是人心不可用,北地戍卒,其亲眷大多居于关中,若是贸然反叛咸阳,北地秦军恐怕自己就会先乱了阵脚。
第三则是钱粮问题,秦法严苛,为北地秦军供应钱粮的乃是北地三郡,而这三郡郡守除却九原之外,都是关中直接委派,如此一来想要起兵,就必须先将这两郡郡守收服。
第四则是方晓虽然考虑到,但却没有看的透彻的一条,那便是在陈平看来,始皇帝即死,那六国余孽必然在山东各地谋求复国,如若北地秦军贸然南下,那么就会让六国余孽得了渔翁之利。
而最后一点自然便是匈奴之困,陈平在策论之中详细列举了“古时”蛮夷戎狄入侵诸夏的惨状。
通篇策论,纵然提出了五个不能战,但陈平也为在其中规划了日后该做的事情,那就是朝咸阳要钱、要粮,然后肃清后方,并坐等六国余孽叛逆之际,在挥师南下,一鼓作气拿下关中。
而随后之事,在陈平看来,六国既然能被秦击败一次,那么击败第二次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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