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互诉衷肠

堵车持续着，并且一直持续的。它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呆在车内的欧文毫无准备。如此大规模的堵车几乎史无前例，且由于拥堵在此地的车辆数目如此巨大，它甚至干扰了到了电磁信号，就连手机也无法接受到网络，想把电话打出去都会显示当前通话人数过多而导致占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开始一小时，车内的两人还可以忍受，他们盯着前面的车辆，焦急的等待解封。
可一小时过去了，又一小时过去了，又又一小时过去了，堵车完全没有好转。甚至越来越恶劣，在数量巨大的悬浮车面前，周围的最后一丝缝隙都被堵上，连想要打开车门都做不到。
没有网络，没有食物，没有补给，二人彻底沦为了三十一世纪的孤岛男女。一开始，莉亚还能坐在车里骂骂咧咧，而后就升级到不耐烦的踹前面的椅子，最后无法忍受的她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
她说道：“我晚上还有事，我约好了人今晚要进行户外直播，还要进行pk赛，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我的主管说一声！都怪你！都怪你！谁让你要我出来的！？”
欧文无言以对，只好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么！？”
莉亚哭喊道：“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讨好了多少自然人，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你以为他们的流量是白给我的么，只要我有一天不在就会有被顶替的风险，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看着莉亚愤怒不甘又有些委屈的模样，欧文没有办法，只能沉默。
“啊，你当然不知道，你是上班的，你又不是做直播的，你怎么会知道？”莉亚抓狂道：“谁还不是上班的，我这个月的直播时长还没有完成，我的流水还没有达标，我的业绩还没有冲上去，公司会杀了我的！他们会把我开除，会把我丢回火星，然后我就可以社会性死亡了，就可以在火星大气层里被烧成灰了，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上班…
欧文突然想到了银伽，他赶忙和莉亚说道：“哎呀，你不用担心好了，我保证你会没事的，相信我。”
“你保证？？你一个破合成人的保证有什么用，”莉亚指着欧文鼻子骂道：“你能让公司给我放假么，你能让观众一个不走的留下来么，你能让订阅我的用户越来越多么，你能干什么？？”
“我为一个很厉害的老板在做事，”欧文赶紧说道：“他的能量大的无法想象，只要我帮他做足够的事，他一定可以让你安全渡过这次危机的！”
莉亚还想骂，可是想到那价值五万信用币的超新星，她狐疑的上下打量欧文：“你现在在做什么事？”
欧文：“我在帮一个很厉害的老板推广plg，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plg，那是一款金融衍生品，名叫……”
“合成人养育贷款担保？”
话音未落，莉亚就立刻竖起一根手指，兴奋道：“是合成人养育贷款担保么？”
“是，”欧文惊讶反问：“你怎么知道？”
莉亚脸上的愤怒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一个极度爱猫之人把头埋在了猫的肚子上一样。原本还不对付的两人瞬间找到了共同话题。
她挺起胸膛说道：“我当然知道啊，拜托，我也买了好几十份plg呢，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可贵了，一份就要几十万信用币呢。”
欧文瞪大眼睛看着莉亚，“合成人居然也可以买合成人养育贷款担保么？”
"That's for sure."
莉亚拿出手机，献宝似的得意洋洋的摆在欧文面前，炫耀道：“我前年刚赚钱的时候就买了十几份plg，现在plg的价格已经翻了快十倍了，厉害吧。”
欧文定睛一看，果然，在一款相当知名的金融账户上，莉亚有二十来份plg，其资产总额居然有而这二十来份plg使得她的资产总额竟然高达近千万信用币。
欧文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自己的发小竟然会这么有钱。他惊叹之余开始忍不住惭愧，自己这些年，兜里的钱还没人家一个零头多。惭愧之余又有些好奇，他问道：“你这么有钱，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啊。”
“几千万算什么？”莉亚嗤笑，在太阳系几千万够用么，你的老板难道会因为赚了几千万就停下来么，我告诉你，我可是省吃俭用把钱都拿去投资了，除了买化妆品就是买plg。欧文，这才是正经，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啊。”
欧文点点头，但这点头多少有些勉强，他想到鲍尔森的警告，还有试图管控风险而死掉的管虎，似乎有些无形的东西笼罩在太阳系上空，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你的老板真的是卖plg的么？”莉亚饶有兴致的问。
Yes.
“你见过他本人么？”
"Met her."
“难怪，出手这么阔绰。”莉亚的表情变得欣赏了不少，她说道：“你好好干，这活比我们做直播的有前途。”
“有前途么？”欧文问道。
“那当然了，”莉亚理所当然的说道：“做直播就是青春饭，老了谁还看。我都不知道我能做几年，可你是做金融的，和我们不一样，人可以老，信用币不会老，人会死，信用币不会死。你好好做，说不定几十年后你就比我有钱多了。”
“我不是做金融的。”欧文说道。
“啥玩意跟金融没关系。”莉亚用力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啥玩意都离不开金融，你能在这种人身边干事，就应该好好珍惜才对，至少比我强多了，每天不说人话，不做人事……”
莉亚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灰暗，她委顿在椅子上，如同灰败的瓷娃娃。
见发小如此，欧文不忍，便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莉亚。”
莉亚：“什么？”
欧文犹豫良久，才说道：“那个口癖……”
“嗨。”莉亚摇摇头：“我还以为什么事，想说什么就直说，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做狗是么？”
欧文没吭声，他觉得有些刺耳。
莉亚则平静道：“为什么我要做狗，做狗是为了让更多人看我做狗。他们喜欢看我们做狗，他们喜欢看人不当人，他们喜欢看人做狗，我做狗做的越像，他们就越开心。”
“为什么会这样。”欧文喃喃问道。
“只有做狗，他们才能有认同感，因为我和他们一样，都在做狗，不是么？信用币让我们笑我们就笑，让我们哭我们就哭，让我们叫我们就叫，让我们张开腿就张开腿。说起来好像一个个都是人，其实和狗有什么区别呢？”
欧文听不下去了，他问道：“那就，那就不能…换个方式赚钱么？”
莉亚却不屑道：“换什么方式，直播和他们讲道理么？和他们讲心灵鸡汤吗，和他们讲古人的话么？全世界都在做狗凭什么就你可以做人？别逗了，欧文，他们直接就关掉了，看其他狗去了。我只是想生存，仅此而已。如果他们看见我做狗能开心一点，那就开心点。”
“是啊…都是没办法的…”欧文嘟囔道。
二人陷入了有些消极的沉默，他们的兴致同时消失，坐在车子内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巴脑。
过了很久，欧文才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你说过，这行业是青春饭，那老了怎么办？”
莉亚淡漠道：“我不是买了plg，这东西就跟我养老保险一样。等到我有一天不做直播了，我就卖掉plg去游山玩水，在地球的海边买一套房子，养养猫养养狗，种种花种种草什么的。”
欧文眼睛亮了起来，来这么久，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我跟你一起，莉亚。”
“啊？”莉亚惊讶的看着他。
欧文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我们还可以买一艘飞船，去太阳系的各个角落探险，冰封的欧罗巴，神秘的冥王星，遥远的柯伊伯带，去木星的大耀斑里飞行，去看看亮晶晶的土星环，还有……”
“谁和你一起呢，你可真会做梦呢欧文，还买飞船。”莉亚尖锐刻薄说道：“你知道飞船有多贵么，那可不是悬浮车。而且在太空中飞行的飞船，你想要过的好，那不得是那种巨型飞船才行，那种飞船可都是只有大公司才会有的，你可不是什么大公司老板呢。”
一盆冷水立刻让欧文清醒，他热情全无，坐在车内浑浑噩噩，身体冰冷，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打起精神，问道：“莉亚，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在火星上的分开的时候么？”
“不记得了。”莉亚直截了当的说。
欧文有些激动，“可我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
莉亚脸色立刻变了，她厉声打断了欧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会我才几岁，那时候说的话怎么可能还能记得住，忘记了，都忘记了！”
欧文见莉亚这么抗拒，只好闭嘴，剩下的几个小时，二人只有默默的在被堵的严严实实的车流之中，等待那未知的解封时刻的到来。
然而直到半夜，解封时刻也没有来，他们就这样被堵在了车流中间，结结实实的堵到了大半夜。
大概是那些商务合作终于不能实现，莉亚也只好接受了现实，困倦睡去。欧文见她蜷缩在椅子上，就为她盖上了毯子。一睡睡到第二天，这场离谱的堵车竟然还没有结束，莉亚人都差点没疯掉。
她看着车窗外厚重的铜墙铁壁，终于恐惧起来，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没有喝的她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难道我们要被堵死在这里么？？”
欧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同样又渴又饿，如果真的因为堵车而被活生生堵死，那也真的是独一份的。
他们打开窗户问其他的悬浮车司机，但是他们附近的悬浮车司机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堵在这里的他们和欧文还有莉亚一样惊恐，一样破口大骂，一样慌乱不堪，但也一样无济于事。
情绪是会传染的，在如此大规模的恐慌之中，莉亚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完蛋了…完蛋了…我们要死了，我们要被被堵死在这里了…”她用干枯沙哑的口吻说道。
和莉亚的惊恐相比，欧文倒显得平静很多，或许他没有莉亚那样的事业，也早早的选择了躺平，对于死亡，他并不畏惧。
“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会让你死掉的。”欧文认真说道。
“啥？”莉亚翘着玻璃，指着外面层层叠叠的悬浮车，绝望道：“你没看见么，这里没有吃也没有喝的。我已经渴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你不喝水能坚持几天？你不吃饭又能坚持多久，这要是一直不解封，除了死还能怎么样？”
“你可以把我吃掉。”欧文说道。
莉亚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你在说什么玩意？”
欧文却将手指伸到嘴里，用牙齿咬破了一个好几寸的伤口，将鲜血淋漓的手指递到莉亚面前，说道：“这场拥堵不可能无限期的延后，你还有工作和事业，有很多人喜欢你，你的生命更有价值。”
莉亚几乎被吓坏了，她捂着脸尖叫道：“你干什么！？疯了么？？快拿开！！快拿开！！”
欧文只好把手指拿开，有些落寞。
莉亚蜷缩在椅子里震惊的看着欧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冲到无人驾驶平台，在手套箱里翻找片刻，找到了一包纸巾，她咬牙切齿的将纸巾掏出来，抓住欧文的手指，用力的捂住了伤口，一边捂一边骂道：“我们是文明人，哪有你这么野的？”
骂着骂着，她眼睛却有些泛红。
“过去又不是没吃过。”欧文嘟囔道。
“闭嘴吧你！”莉亚说道。
欧文看着帮忙处理伤口的女人，他说道：“莉亚，我还记得你刚刚离开火星的时候跟我说，一定不要做自然人的奴隶，一定要活出点人样，可后来看的越来越多，我发现我做不到，太难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莉亚的声音有些发颤。
但欧文没有闭嘴，他叹息：“我本来想，要是能退而求其次，只保住自己也不错。现在看来，还是太难了。我做不到，除了做自然人的奴隶，我们还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呢。”
"Enough."
莉亚压抑着哭腔说道。
“你可能忘了，但我不会忘。我就是死我也不要做他们的奴隶。我不知道这场意外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莉亚，不过如果是死在同类手上，死的心甘情愿，我想要比回火星烧成灰要好很多。”
“你干什么啊！！”
莉亚终于忍不住了，她猛的撒手，指着欧文鼻子大哭道：“你说这些干嘛啊，我都忘了！我都不去想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记起来啊！！”
欧文木然的说道：“看见你在镜头前学狗叫，我真的好难受啊，莉亚，我们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
话音刚落，突然，外面传来剧烈的鸣笛声，即便隔着隔音玻璃，二人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剧烈鸣笛声。在那鸣笛声中，封堵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街道终于松动了，一些车辆之间开始空出缝隙，他们的悬浮车终于不是死死的卡在车流之间。
更妙的是，手机传来不断的震动，他们的信号也恢复了，可以和外界交流了。
看着松动的车流，莉亚狂喜，如获新生一般拉着欧文的手说道：“欧文！！快看啊！解封了！解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