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胞弟的责备,严庄苦笑了一声,缓缓地在榻旁坐下,没有说什么。
“二哥,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被许叔冀差遣而来,专门为了逼你现身?”
严畴苍白的的面庞呈现出一丝异样的潮红,声音虚弱地说道,“当日离开沧州,爹特的嘱咐我小心行事,不能真让二哥与我碰头。许叔冀定然安排细作暗中监视于我,二哥这一救我,正是让自己行迹败露。”
说到激动时,严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庄急忙伸手轻轻拍打胞弟胸口,待严畴稍稍恢复了些,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小弟,感觉好些了么?”
看着形容瘦削的严庄,严畴已到口中的责备话语生生地咽了下去,眼睛微红,哽咽着说道:“二哥,我……”
家中兄弟里,严畴与严庄的关系一向最好,这也正是许叔冀派他前来的原因。
自严庄奉投降大唐以致离家南下至今日,两兄弟已有数年没有见面。
得到严庄死讯时,严畴是除老父外,家中最为伤心的人。
此刻,记忆中熟悉的兄长话语再度听在耳中,顿时让严畴忘却了自己的职责。
握住胞弟从锦被中伸出的左手,严庄缓缓点头。
重逢的激动过后,严庄关切地询问起家中的情形:“小弟,父亲大人的身体可还康健?母亲的腿疾怎样了?……”
严畴一一做了回答后,反问起兄长这些年的经历,尤其是死讯传出这两年的事情。
严庄苦苦一笑,将早先几年的经历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到身份败露时,才说得稍微详细了些。
虽然严庄说的平淡,严畴听起来却觉得惊心动魄。
了解到自己兄长如今居然仍在朝廷出任司农卿的职位,惊讶之余他也不禁感到自豪荣耀。
到最后,严畴略显好奇地询问道:“二哥,皇帝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睿智仁厚?”
“天下英雄,能与皇帝比肩者,世间罕有。论沙场征战,陛下不及杨错。但以识人用人御人而言,天下却无出其右者。”严庄的话语中带着无可掩饰的感慨,相当肯定的说道,“若非陛下宽宏大量,或许我忌日已经将近,也就谈不上与你在此重逢。”
严畴略一犹豫,还是不得不把一个令人头疼的话题摆了出来:“二哥,眼下你该怎么办?”
严庄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有做直接回答,只是勉强笑了笑,安慰说道:“此事我会好生安排解决的。小弟,你且好生休养……”
这时,有一人进到房内,缓步走到严畴的病榻前。
“李将军……”严庄一见来人。忙起身见礼道,“舍弟伤重,不便起身见礼,还请见谅。”
听严庄这一说,严畴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气势摄人的英俊男子,正是近来风头甚劲的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
李宝臣摆了摆手,示意严庄不必多礼,随即欠身仔细打量了严畴片刻后,微笑着说道:“令弟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好生调养半月,便无大碍了!”
“谢李将军关怀!”
“凶名远播”的李宝臣居然会如此客气,倒叫严畴有些不敢相信了。
寒暄了片刻后,李宝臣便与严庄一同离去,留严畴安心静养。
相携来到书房后,李宝臣对严庄道:“先生。我已命人探查过,耶律贤前些日确实连败给述律部,丢了好几片草原。他们正大举西迁,躲避述律部的锋芒。”
“耶律贤为了筹措粮草,派游骑到各个地方抢掠搜刮。连乙室活部都被抢过,没想到这混蛋居然抢到我头上来了。”
顿了顿,李宝臣压制住心头的火气:“看来,令弟应该是碰上耶律部的人。”
严庄低头思索了片刻,蹙着眉道:“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先生的意思是……”李宝臣似明非明地问道。
“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舍弟遇袭一事与洛阳脱不开关系。”严庄沉吟着说道。
“先生有什么打算?”想了想,李宝臣问了一个与先前严畴相同的问题。
“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跟家族决裂了。”严庄回答得虽然平淡,却还是能够听出这其中的沉痛,“李将军,我已决意向陛下上表,请求返回长安。”
李宝臣微微一怔……
当韦皋大军兵临城下时,刘辟才深深后悔起当初的决定来。
如果一开始就听从段子璋的建议,尽所能增援雒城,商洪与萧沛也不至于会因失去希望而投降,或许韦皋还被阻挡在雒城。
刘辟发现自己所犯的第二错误,就在于过高地估计了成都的防御能力。
倒并非成都的城防不够坚固!
刘辟如何也没有想到,敌军的围城,竟会让城中官员百姓乱成一锅沸粥,并直接导致守军出现动荡。
对手的攻城还未真正展开,守军中居然已经出现逃兵。
而韦皋所进行的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击,更是让城楼守兵破绽百出,笑料不断。
弓箭手在敌军距离城楼还有如步远时,就混乱射击,结果自然是半根人毛都没射中;一名紧张的军卒自己从城上摔落下去,还顺手拖累了另一个同伴……诸如此类。
而另一方面,那个似乎籍籍无名的敌将韦皋,竟然出乎意料的棘手。
刘辟自己就险些中了他的诡计。
拿下雒城之后,韦皋立即马不停蹄朝成都进击。
他命一部兵马伪装成救援雒城不成而败退的川军,自己则率领大队人马诈做追击的模样,这样一路“你逃我追”地来到成都近郊。
得知己军败退的消息,刘辟本欲开城接应,幸好有段子璋急匆匆赶来提醒,才避免了城池被诈开的危险。
面对人心浮动的成都城,刘辟除了强行威压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至于退敌,刘辟对自己已不抱任何希望,只能寄托柏茂琳、李昌嵕甚至是黄琦尽快回援。
数十名承载刘辟希望的信使,已经从敌军没有包围的西、南两门出城,向所有能指望的郡县求援。
不过,刘辟自己也怀疑,形同薄冰的成都城究竟还能否坚持到援军到来
除非,能有什么破敌奇计。
西川节度使府,议事厅。
刘辟召集了城中文武官员,问计如何退敌。
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么无计可施,要么根本不愿开口,居然让刘辟冷场了近两盏茶的工夫。
见无人应答,刘辟的面庞红赤,表情越发狰狞,突然恶狠狠地厉喝道:“你们莫要以为能够甩下我去投降朝廷。成都一旦告破,我必定拉你们给我陪葬,谁也逃不了!”
段子璋心知要坏事,忙不迭地出来打圆场。
他知道刘辟这番话,非但不能激起众志成城之心,只会让其他官员更加离心离德。
Sure enough!
虽然没有人敢于出声反驳,但许多文武官员的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
“诸公,杨错乃世之枭雄,一旦被他得了西川。必定会安插亲信,将权柄尽掌手中。届时,我川中士人将永无出头之日。”
段子璋悲壮慷慨地向众官员痛陈厉害,“但要我等同心同德。固守成都,待得援军赶到之日,未必不能扭转乾坤!”
段子璋的话起到了一定作用,沉寂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
“我有一计,或可破敌!”
刘辟循声看去,大喜问道:“牛公有何妙策?”
应话者是从事牛敞。
牛敞是广汉人,在益州颇负才名,不过性格倨傲。无法见容于上官和同僚,所以官运一直不佳。
刘辟执掌川中大权后。为了打击异己,培养一批忠诚于自己的亲信,才将牛敞提拔起来。
“节度使大人可知那韦皋为何将成都围二阙二?”没有着急回答刘辟,牛敞反问了一个问题。
“无非是兵力不足!”刘辟稍显茫然地回道,“他最多只有两、三万兵马,其中还有不少新降之军,围困四门根本不够。”
“这仅仅是原因之一!”牛敞微微摇头,自信地笑道,“韦皋这厮,肯定还是想诱使刘节度从西、南两门撤退。”
“牛公究竟有何妙计?”段子璋蹙眉问道。
牛敞说的这些,段子璋并不觉得新鲜,事实上,在场众人十之八九都能想到这点。
牛敞微微一笑:“我等不妨将计就计。就如韦皋的希望,遣一部兵马打刘节度旗帜出南门南撤,待韦皋追来,再回头一击,同时以城中兵马侧应,如此两面夹击,破敌不难!”
段子璋哑然一笑,失望叹气说道:“牛公太想当然了,城中兵马根本不够施行你的计策。出城的兵马少了,韦皋必然生疑;多了,城中哪里还有兵马来夹击?”
“再者,如若韦皋不受诱惑,乘成都守卫虚弱,倾力攻城又如何?”
细想了想,刘辟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望。
“这两事根本不在话下!”睨视了段子璋一眼,牛敞傲然说道:“我们手中兵马虽然不足,但城中官员士族谁家没有府卫家仆,就以厅中诸公,每位出两百人,就可得万余军卒。”
“再者,即使韦皋不受诱惑,我出城兵马也可绕行至其侧后,再配合城中兵马施以夹击。”
“莫要忘了,韦皋麾下的兵马,有许多新降之军,一旦遭遇我军夹击,极可能引发炸营。如此一来,破其何难?”
牛敞这么一分析,连段子璋也无话可说了。虽然牛敞的狂妄很让人恼火,但他的智计确实不容怀疑。
沉思了片刻后,段子璋冲刘辟点了点头。
如果是其他献此计,段子璋或许还会犹豫犹豫,但被刘辟亲自提拔起来的牛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就照牛公之计行事!”刘辟当即拍案决定道,“传我之令,即向城中大小官员,宗族大户征召府兵家仆……”
散议之后,张禄望着牛敞那洋洋得意的背影,轻摇了摇头,跟随杨盛登上了车辕。
待马车驶离节度使府后,张禄才感叹地说道:“杨兄,还是你看人准,牛公居然真有办法让刘辟征召府兵家仆,也亏他能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计划来作为借口。如此一来,刘辟、段子璋群贼死期将至矣。”
杨盛淡淡一笑……
成都城东,韦皋军大营,中军帅帐
“刚刚已经得到大帅的回话。”韦皋扬了扬手中的薄绢,笑着对帐下众将说道,“柏茂琳那厮已经往成都这里回赶,大帅正领军跟在他后面。这仗,越来越有意思了!”
参与议事的降将萧沛、卓贵,对韦皋如此轻松的心态大感愕然。
听到有敌方援军正朝成都赶来,居然丝毫不感觉紧张。
当真就不怕遭遇内外夹击么?
他当真有这么有打赢这一仗的自信么?
萧沛、卓贵对攻守两方的兵力对比都比较清楚,他们不明白韦皋的自信从何而来?
诚然,从大局上刘辟处于劣势,而且情况不断恶化。但仅就成都这一点,情况却没有那么差。
成都的守军有一万五千人上下,韦皋这里有两万两千人。多出的七千人并不足以能够忽略成都地坚固城防。
一旦柏茂琳的援军及时赶到,实力对比更将完全扭转。
一内一外的合击,以降军为主的韦皋未必能承受得下来。
更让萧沛、卓贵惊讶的是,高崇文、柏良器等人也同韦皋一般,谈笑风生,完全没有半点担心的意思。
“崇文,今天夜里就辛苦你了。每隔半个时辰,攻他一次城!”收敛起笑声,韦皋对高崇文吩咐道。
“恩!”高崇文点点头,起身离帐而去。
“算来,也该有反应了……”将目光投向地图,韦皋嘴角微翘,轻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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