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南郑县。
时值十一月初,深秋的太阳虽然高挂天空,但天气已经开始逐渐转凉。稍带凉意的秋风为汉中盆地平原换了一身秋装。
一亩亩耕田整齐的横列着,那中间是逐渐呈现出金黄色的稻禾。
南郑虽然位处蜀中北部,但因特别的地势和气候,粮食的成熟期比之中原一带要早上大半月。
至多再有半个月,田间的稻子便可以收获了。
在唐代时期正处于第四温暖期的末尾,气温处于温暖的时期,所以相比于其他地方收稻谷都晚一些。
不同于前两年的涝旱,今年老天爷出奇地仁厚,全年风调雨顺,庄稼的长势异常喜人。再加上战乱在最短时间内被平定,战争似乎逐渐在远离。
眼见丰收在望,田间垄上,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
百姓们一边忙着搁田,将田中的水位降至土面露出,另一面又要防止鸟雀啄食成熟在即的粮食。
一名坐在田垄头稍做歇息的老农望着自己田地里的庄稼,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喜滋滋地与其他乡人唠着家常。
不多时,自远处官道朝田垄间走来的一行十余人,引起了乡农们的注意。
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乡农们大概也能猜出应该是官家的人。
自从朝廷收复梁州开始,州县里的大人们都会亲临田间巡视,探访民生民情,乡农们基本也习以为常了。
那一行人在左右张望田垄间的繁忙景象时,很注意脚下的情况,基本没有践踏到田里的庄稼。
“老丈安好!”一行人中看似是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和声向那老农招呼道。
“见过各位大人!”虽然十数人都是身着普通的布袍,但颇有阅历的老农还是能够看出这一行人,尤其是这名说话中年男子身份地不凡,连忙恭敬地行跪拜礼。
不远处的其他几名乡人也相继赶来行礼。
中年男子留意到老农悬于腰间的一枚造型奇特的铜质小牌。弯身将其扶起后,正色说道:“老丈是民爵之身,不必如此多礼。可否将民爵铜牌借于在下一看?”
老农忙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铜牌,双手奉给对方。
接过铜牌仔细地看了看,中年男子轻叹说道:“两子从军,一亡一残,老丈为朝廷付出的太多。朝廷有愧于您啊。”
为了加强朝廷对百姓的了解,打破大地主对民众的控制和隐瞒,仿效大秦颁布了二十级军功爵位制。
通过对军功的直接体现和相应的福利,来激励广大百姓入伍的士气。
通过领爵位的百姓,可以掌握人口的实际情况,同时把荒芜的土地分出去。只有这样做才能分配土地,让天下真正从战争中恢复。
每一块民爵铜牌子上都会铭刻所有者的姓名,及得牌的原因和功劳,大致的情况一看便知。
梁州刚刚被收复,朝廷立刻在当地推行这条制度。配合新的土地制度,为大唐的再兴奠定了基础。
“大人说到哪里了!”老农连连摇头。
中年男子听得入神,缓缓将手中的民爵铜牌递还给对方。
老农相当宝贝地将铜牌擦拭了两下,重新挂回自己的腰间。而后恭敬地垂手而立。
“老丈今年的收成看来不错,一亩地怕能收到三石粮食……”沉默片刻后,中年男子仔细察看了周围的金黄色稻田,欣慰地对老农说道。
“大人说的是,小老儿这十几亩地,怕是能收到四石一亩。”
提到自己得意的地方,老农枯皱的面皮笑逐颜开,声音也洪亮了几分,“县令大人已经将今年的谷种分下来,谷种也实在是好。穗大粒子多,还不容易生病。要不然,也没这么好的收成。”
谈论到高兴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随即也招呼老农坐下来。
一旁的乡民越聚越多,听了老农的话。都纷纷点头,对本县的县令大加赞颂。
“哦?”中年男子饶有兴致地轻叹了一声,随即转头轻声对身旁的一名护卫模样地年轻人询问道:“杨卿,本县的县令是何人?”
“好像是樊泽大人……”相貌英武的年轻人略一思索,俯身恭敬地回道。
“原来是妹夫举荐的,难怪才干如此出色。”中年男子轻捋长髯,微笑说道。
“主公,时候不早了。您也出来半天时间了,明天还得动身前往西川。还是早些回去吧!”年轻人看了看天色,低声劝谏道。
“也好……”中年男子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笑着向一众乡农作别。
目送中年男子一行远去后,行跪拜礼的众乡农这才缓缓起身,其中一人有些怀疑地对那老农说道:“孙老爹,刚才那位当真是官家的大人么?他穿成那样子,又没点官威……”
“大概是官比较小吧?怕是比县令大人还要小些……”另一人猜测道,“孙老爹有民爵铜牌,连见县令大人都能不跪,这次亏了,亏了……”
“爹,爹,爹……”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喊,一名瘸腿青年拄杖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险些摔倒。
“你腿脚不便,小心些……”老农连忙扶住自己儿子,似责实爱地
“爹,你知道刚才那位是谁么?”瘸腿青年顾不得老父的埋怨,语气急促紧张地说道。
“东子,到底是谁?”周遭地乡农知道这瘸腿青年是去年刚刚从军中退回来的,见的世面广,不由得尽皆好奇地询问道。
“那是当今陛下!”瘸腿青年自己也不大敢相信地说道。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立时呆立如木鸡,完全不能接受这一震撼性消息——这么和蔼的人,竟是当今皇帝!
如此尊贵的大人物,适才居然跟自己这群平头百姓同坐闲叙。
“东子,你没……没有看错人?”另一名年纪较长地乡农有些艰难的确认道。
“陛下曾到我们营中巡视过三次,我怎么会认错?”瘸腿青年急急地回道。
这一说,不由得众人不相信。
愣愣地望着那行将消失的身影,八十余名乡农突然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异常虔诚地伏首于地。
许久之后,那名老农突然解下腰间的铜牌,高举过头,兴奋地对儿子说道:“东子,我要民爵铜牌供起来,供起来……”
代宗皇帝回到南郑城后,焦急等待地山南西道节度使兼梁州刺史张献恭等人终于松了口气,将高悬心头的大石放了下来。
虽说梁州的治安状况良好,但代宗皇帝仅在杨志廉所率十余名亲兵护卫下微服出巡的举动,还是太过冒险了些。
由于代宗皇帝有言在先,张献恭等人也不便暗中安排护卫。
“陛下,适才由长安传来一封急书,是恒州那边的!”见礼后,张献恭取出一封绢书恭敬地递呈给代宗皇帝。
“有劳张卿家了!”冲张献恭微微点头后,代宗皇帝展书阅览了起来。
待代宗皇帝看完绢书上内容。张献恭才谨慎地询问道:“陛下,莫非恒州生乱?”
代宗皇帝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代宗皇帝不答,张献恭自也不便再继续追问下去,便静静地立于一旁。
思索了许久后,代宗皇帝突然抬头对张献恭询问道:“张卿家,我想让崔造往恒州一行?你认为可好?”
张献恭微微一愕,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
恒州,真定县。
垂下手中的绢书,严庄双目微闭,陷入到深深地思索之中。
“来人,速速有请节度使大人过府……”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严庄才结束沉思,起身出门呼喊道。
待李宝臣坐定后,严庄斥退所有亲随仆婢,将先前自己所看的那封绢书递给了对方。
李宝臣开始还有些莫名,但绢书上的内容很快让人面色大变。
“严兄,此信从何而来?”猛地抬头,李宝臣急切地询问道。
“此信本是以一锦囊密封,不知被谁以石块连系投入这座府邸中,锦囊上有我在叛军时用过的笔名!”严庄蹙眉回道。
“这么说……许叔冀业已确认了严兄未亡且身在恒州的消息?”李宝臣略一思索,诧异地说道。
“而且。他居然还知道懿身在真定县,甚至探到了这座府邸!”
“这怎么可能?”李宝臣不敢相信地说道,“许叔冀再如何睿智,也不可能有此神鬼之能!”
“许叔冀并没有神鬼之能,他只不过设了一个圈套。”严庄摇了摇头,轻叹道,“当日舍弟被救回真定县时,恐怕就已被曹方细作盯上。”
“史朝义本就在恒州钻营深广。加之恒州局势还未完全真定县,正是给了伪燕军细作以可乘之机。我怀疑。真定县城中就多有伪燕军细作,我方的某些举动怕是正落在他们眼里。以许叔冀的智计,推测出什么来,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掂了掂手中的绢书,李宝臣皱眉对严庄说道:“严兄,许叔冀难道就不怕将信投错了?”
出自许叔冀亲笔的这封信,虽然言辞隐晦,但意思却是相当清楚——要求严庄以严氏一族为重,重新为史朝义效力。
“这同样也是许叔冀的阴谋!”严庄苦笑一声,“投对了自然是好;若是投错了,则此信必然会落在李将军手中。在许叔冀看来,李将军若看到此信,必会对我大生疑虑之心。”
“一旦李将军生疑,我走投无路,只能再回到史朝义那里。就算李将军一怒之下将我击杀,对许叔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反而能使我严氏完全绝于陛下与李将军!”
“这老贼果然奸诈!”思索片刻后,李宝臣恨声说道,“严兄,你待如何应之?”
“只有兵行险着了……”严庄怅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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