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报

老人身材高大，肩膀宽厚而有力，虽然已经须发皆白，脸上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时光侵蚀的痕迹，却仍然丝毫不减英武威风之意。哪怕是坐在椅子上，何塞却几乎还是需要仰视着看向他。、
不过两人的对视仅仅持续片刻，就默契地各自转移视线，看向圣坛上那道虚幻的光影。
看到光影之间身穿常服的身影时，何塞忍不挑了挑眉毛——眼前的中年人竟然是一张熟面孔，哪怕是在距离王都距离不近的贝宁城，教堂和一系列市政机构之中，也都挂着他的画像。
那是加莱的统治者，英武之王理查德三世。
何塞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看向玛丽，眼神之中带着疑惑。不过在注意到对方向自己递了个眼色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理查德三世光影的身前，微微躬身，右手抬起在胸前轻点五下，同时开口说道：
“向您致敬，加莱的统治者，伟大的国王陛下。”
“无需行礼，神官，请坐下吧。”国王抬了抬手，同时发出略微失真的声音，“你救了玛格丽特，又帮助她平息了这场叛乱，无论出于国家利益还是私人情谊，都值得我对你说一声谢谢。”
听到国王这样说，何塞心里的忐忑稍微放平了一些，他站直身子退到后排坐下，而国王则转过视线看向玛丽：
“玛格丽特，这件事情不可能现在就做出决断，我需要考虑一下，同时......必须要征求瓦尔廷根的意见才行。”
“父王，我明白的。”玛丽低下头，“但这决定必须早做，如果等到瓦尔廷根的‘使者’到来，再想做出什么决定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I understand, I understand."
国王点头，逐渐迈向暮年的他虽然在体质上仍然强壮，但精神却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通讯神术的极限快到了，具体的事情，等你们回来后再说吧。”
“戈姆林，贝宁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国王又看向坐在一旁的老将军，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等到这边的事情平息，你也该回帝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陛下。”戈姆林正色说道。
"Alright then."
随后，国王的投影微微晃动两下，就消失在空气之中。
“一次和王都的远程通讯就需要耗费十颗高纯度的圣光水晶，真是太贵了。”
在最后几颗圣光的光粒消散之后，玛丽看着布道台上彻底暗淡无光的数颗水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毕竟是可以直接连接王都的远程通讯神术阵，不用它的话，最快的信使一来一回也需要两天时间。”戈姆林的脸上也露出肉痛的神色，“可是这种情况下又需要及时和王都联系上，再贵也只能用了。”
“说的也对。”玛丽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看向身后的何塞，脸上露出微笑，“怎么样何塞，我说过会回来找你，没有食言吧？”
“没有没有......不过你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啊。”
何塞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公主殿下，我可真没想到一个挟持我的骑士，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加莱王国的公主殿下。难怪之前我不认识你的时候，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惊讶。”
“理解一下，在那种情况下，我当然不敢随意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挑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玛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相比公主的身份来说，一名普通的大骑士引来的关注，总归是要小很多的。”
“咳咳，可以打断一下吗？”
戈姆林大公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谈，老将军看了一眼何塞，随后笑着对玛丽说道：
“公主殿下，我有些话想问问何塞神官，不介意的话，可以占用几分钟时间吗？”
“啊，当然可以。”玛丽点点头，“需要我回避吗？”
“不，也许何塞神官的回答您也应该听一听。”
戈姆林说完，看向露出疑惑表情的何塞，面色肃然，“何塞神官，对于你帮助玛格丽特殿下这件事我没有任何怀疑，也对你表示绝对的感谢，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很不理解，可以为我回答一下吗？”
“什么问题？”何塞挑起眉毛。
“在此之前，你应该不认识公主殿下才对，而且我看过你的履历，在此前二十年的时间中，你一直都是一名相当虔诚的神官。可是在昨天那场叛乱中，你却并没有站在教会一方，而是选择站在加莱这边。”
戈姆林紧盯着何塞的双眼，声音低沉，“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
“怎么说呢......”
何塞沉吟片刻，开口说道：“神圣历960年，加莱王都发生著名的‘三人叛乱’，但叛乱仅仅持续一个小时，挑起骚乱的三位公爵就被国王击败。神圣历982年，加莱望族卡彭侯爵联合外国势力试图颠覆政权，叛军虽然一度杀进王都，但最终却还是被彻底歼灭。而在不久之后的神圣历990年，又是一次规模不小的叛乱，而今年......”
“而今年，是神圣历1024年了。”老公爵接过话茬，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国依然稳固如初甚至更加强大，但那些叛乱者却有一个是一个全都不见了踪影，你的历史学的不错，神官。”
“历史会教给我们很多道理，有时候也能帮我做出一些正确的选择。”何塞说道，“我并不认为这次的叛乱会颠覆整个王国，而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所以我并不介意为平息这次叛乱贡献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力量。更何况......”
何塞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向玛丽摊开双手，“当时你就差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了，我要是再一腔热血地去搞什么‘起义’和你死磕到底，那不是找死吗？”
不过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底微微有点发虚。
怎么说呢......还好是穿越过来的自己，要是原本的那个神官何塞，以他对圣光和教廷的信仰之虔诚......说不好还真的跟着卡伦大主教一起叛变了。就算是玛丽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这哥们恐怕真的会一头撞死来“殉教”吧。
“只是怕死吗？”
玛丽似乎有些不信，“我看你后面帮我逃走的时候，那副劲头也不像是怕死的样子嘛。”
“那就看是为什么而死了。”何塞笑了笑，“我虽然虔诚的信仰圣光，但毕竟也是加莱的国民，在这里活的好好地，为什么一定要和卡伦大主教那种‘大人物’一起叛变。我只是个随遇而安的小人物，小人物在这种大事件里面，越积极死得越快。”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对圣光到底有多‘虔诚’了。”戈姆林公爵看向何塞的目光变得有些怪异，“圣光的教义可不会提倡这种‘小人物’的智慧。”
“就当是从小在孤儿院和街头巷尾摸爬滚打出来的一些经验吧，公爵大人。”何塞笑了笑，谦恭而有礼，“上不了台面，但很好用。”
“小人物么......”戈姆林沉吟了片刻，随后扭过头，看向玛丽，“那么我没有问题了，公主殿下。接下来的事情，您会得到来自加莱军方的全部支持。”
“那就太好了。”玛丽笑了起来，而何塞则变得更加疑惑了：
“等等，接下来的事情......是什么事？”
“卡伦大主教的叛变带来了很多大麻烦，但首先需要解决的是王室大主教的突然空缺一事，以往这个职位都是由瓦尔廷根的‘使徒’来担任，但是在这次之后，我们一致认为这种‘传统’需要作出一些变革了。”玛丽看了何塞一眼，
“还记得我在离开贝宁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问我愿不愿意去王都转转，还说这不是个玩笑......”何塞喃喃自语，忽然猛地一愣，看向公主殿下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想让我去当这个空出来的王室大主教吧，你开玩笑吧！”
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脸震撼地看着玛丽和戈姆林。然而从两个人的脸上，自己却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开玩笑该有的调侃。
“怎么，你不愿意吗？”
玛丽看着这副模样的何塞，轻轻歪了歪脑袋。
“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情......我只是个下级神官，二级牧师。”何塞重新坐下，嘴角微微抽搐，“历代王室大主教，哪个不是八九级的高阶神官，让我一个边境城市来的下级神官去担任加莱王国教权的掌控者......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在那个位置上呆得住？瓦尔廷根又会怎么看待这个安排？”
“瓦尔廷根不会有什么看法，因为上一个从那地上天国降临的使徒刚刚挑起了这场内战，从道义上来看他们绝对是理亏的一方。”戈姆林面无表情地说道，“至于实力和资历的问题，有整个加莱军方和公主殿下为你做背书，那就不算是什么问题。就算有人对这个安排不满，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至于私下里......”老将军的眼神骤然变的锋利了起来，话语之中也隐隐带着一丝嗜血的气息，“我正好想看看，都有谁想反对这个决议。”
“另外有关你的人身安全，这点可以绝对放心。王室大主教身边的防卫力量堪比国王，考虑到你的实力我们甚至可以将防备等级再度提升。”玛丽接着补充道，“在有了这些保证之后，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我需要想想，这件事情的冲击力太给劲了，我需要想想......”
何塞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当然，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来考虑。”
戈姆林大公站起身，“那么我先离开了，还有军务需要处理，之后有什么结果，公主殿下会告诉我的。”
说完，老将军迈开脚步，走向中庭之外。而玛丽则仍然坐在对面，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盯着何塞。
何塞渐渐冷静下来，然而说话的语速虽然放缓，但他的头脑之中却开始疯狂思考起来。
在帮助玛丽平息这场叛乱之后，自己和这位公主殿下算是结成了私人的友谊。靠着这份友谊，如果自己选择呆在贝宁城安度余生，那绝对会得到最好的待遇和安排。
但那样的人生必然也是无聊无趣且毫无前途的。
而如果答应玛丽的提议，选择离开这座已经平静下来的城市，去往那座遥远的王都担任王室大主教的话......危险必然存在，这世上没有绝对牢固的防御，再严密的安保措施也不可能防备完全。
何塞之前的话半真半假，不过有一部分却是真实不虚的心里话——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小人物，对于生活在相对和平的地球上的普通人来讲，这种心态应该是最为平常不过的。
可是自己从那场火灾之中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上白捡了第二段人生，真的就是为了再过一回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的吗？
“你猜，这场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艾森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划过，何塞下意识缩紧了瞳孔，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叛乱已然平息，但在与那个神神叨叨的魔法师扯上关系之后，自己就算呆在贝宁，真的能有所谓的“日常生活”吗？
不用继续想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向玛丽，脸上的担忧和微微的惶恐被平静取代。
“我觉得在生活之中偶尔做出一些改变并不是一件坏事。”他开口说道，“如果要去王都，请带上我。希望那里的生活，会比我想象之中的更加有趣。”
听到他的回答，玛丽笑了起来。
“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说着，同时伸出右手，“那么欢迎来到王都，未来的王室大主教阁下。”
“荣幸之至，玛格丽特公主殿下。”
何塞笑着伸出右手，和玛丽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