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凉得很,像是刚浸过冰。
少年蹙眉,后退了好几步,没留心撞上了背后马车,“哐当”得一声疼得他嘶了一声。
相易在面具底下笑得差点出声儿。
这小孩看着又孤又傲,心里却分明怕得要死,嫌弃得要命,硬生生地是想跑不敢跑的,必然是有所图谋。
求我?
求我没用。
“你——”他上下又打量了少年一眼,懒洋洋地拉长了调子,“你一个凡人,都亲眼看见刚才那个绣花枕头杀人了,还有胆子钻这车?”
少年的头发漆黑得过分,微微带点卷儿,他的肤色像石玉般洁白厚重,唇被牙齿蹭过发着红,着一身一看就金贵的霁蓝绫罗丝绸,的确是个长得英俊出身又好的小孩儿。
轮廓还不够坚硬锋利,眉目里依稀还夹杂着些稚嫩,乍一看还是挺端正一小孩。
不过……相易慢悠悠地扫过去,见这孩子略带青涩的眉眼垂着,眼底却化不开一片雾。
他“啧”了一声儿,像眼里心里全藏着深事儿的小孩儿,其实是最不好惹的。
风打开枝叶,朔朔地回响开来。
少年抬眸,在这深山老林里,隔着幽暗沉默的黄昏看过去,那个身手不凡的白毛疯子一身长衣落拓,只离他三尺远,近得吓人。
他犹疑了一下,脊背还抵着车厢,原本下挑的眼角略微扬起,有些犹疑道。
“我想……拜您为师。”
哟,还用上敬语了。
相易一愣,随即失声笑了出来,“我?你钻这车,怕不是想拜我,而是想拜那个绣花枕头吧。”
这少年显然被噎了一下,顿了顿道,“你也说了,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他话音未落,便见这白毛疯子原地低低笑了两声,他蹙起眉头,这很好笑吗。
相易转过身朝这小孩摇摇手。
“走开走开,我不收徒。”
虽然在意料之中,少年还是有些失望地沉默了一下。
时至暮色,日头也将将沉没,最后一指霞光眼看便是要浸在夜里,相易懒得理这小孩,他微眯眼睛,随手往旁边的枯树上折下一根长条,左手食指和中指在枝头顶端轻轻一捻,猝然亮出了一道细蕊似的小火光。
霁蓝长衫的少年眼皮兀然又是一抬,青透的眼珠子直直地映着这簇火苗。
要说寻常枝条燃了,火花不过是吝吝啬啬的一小簇,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一簇火花却明亮得很,把一丈内都照得通明彻透,溪石荆树一览无遗。
相易挽起一边袖子,虽说他老人家这袖子实在是烂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意思一下,他举着枝条往旁边照一会儿,挑了一条树稀草疏的地方就进去了。
时隔几百年再来,封鬼山当年仅有的一丝人烟气儿早就完了,徒留一山的破树。
相易勉强还记得一个大概的方位,深深浅浅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枯树杂荆兀然少了,一条有些简陋的石子路出现在他面前,向上望去,只见这条石子路九曲十八弯,似乎是通到这山林的最深处。
再跟着这石子路走一盏茶的功夫,相易终于瞥见了什么,举着火树枝向前照去,只见野林丛丛间,竟然藏着一座不小的山庄。
那是座极旧的山庄了,隐约可见乌檐朱漆,大门紧闭,旁边挂着两盏欲坠不坠的破碎灯笼,远远一抬头便看见围墙后面有几株参天古树,离了人修剪,这几株树长得十分为所欲为,得有三四丈高了。
遮天蔽日的叶将这座山庄遮盖了起来,这么多年也不为人知。
相易站了片刻,才发现门匾早就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块。
满地的灰,破碎的石阶边冒出了人高的枯草,相易抬脚迈过去,伸出手将门匾捡了起来,抹开上面厚厚的黏腻灰尘,将两块拼凑在了一起。
这牌匾上写的是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字迹遒劲有骨,俊丽得扎人心窝。
相易嘴唇翕动一下,顿了顿,到底是没有把这三个字念出来,他看得烦闷,顺手又将这门匾翻了回去,直接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他深呼一口气,走到大门口,轻轻一推,然后门就塌了。
“……”
也是,这山庄立了七八百年,烂成这个水平也还算可以。
相易穿过门后这几株树,再走过三个庭院,才达到目的,找到了他要的那口井。
这口井,三尺宽三尺长,唯一不寻常的地方便是上面贴了七十八道朱砂墨符,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道盖着一道,火光扑朔下竟似无数黑影盘旋,几百年光阴,这些符咒虽不复新,但威力未减,可见其当年下笔者灵力之精粹。
但凡是搞这么大阵仗封印的,不是大奸就是大恶,这里面的货也不例外,两样都占了个齐全。
都说祸害遗千年,希望这祸害可争点气,千万别已经化成灰了。
相易伸手将七十八朱砂墨符一一揭开,待到只剩最后一张横贯全井的长符时,一阵妖风乍起,吹起灰尘万丈,他眉目一凛,一口气将最后一张揭开。
霎时,阴风入骨,寒霜扑面,相易沉沉地盯着这口黝黑的深井,半晌——
没点动静。
他左瞅右瞅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心里一阵失落,不会真化成灰了吧?
火光在这时忽地灭了,霎时眼前一片漆黑,有什么东西缓缓抓住了他的肩膀。
相易猛然一颤,回头望去,朦胧月色,树影婆娑,转头瞬间,便见一张惨白的孩童脸悄无声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
这孩子的瞳仁没有眼白,不生鼻耳,不肖人类,目光浸满黑漆阴翳,阴仄仄的,两人四目相对,不过三寸呼息之间。
“你在找我吗,哈哈。”
七八岁孩童的嗓音本来就尖锐,这两声笑回荡在幽幽夜色深院,不待细听便觉毛骨悚然。
他开口恶毒,黑黢黢的瞳眸兀地流下两行汩汩的猩红血泪。
“阿鼻地狱,诸天恶鬼,死门已开,你已在劫难——你、你干嘛?喂你别乱摸啊你离我远点你别碰我!”
“不是,你哪那么多废话,”相易啪得往这个小鬼头上打了两记,手在他的衣服边上下摸索起来,“黄泉引路蝶呢,给我交出来。”
……还能不能尊重一下他这个恶鬼了?!
黄泉引路蝶是他至宝,这人从哪儿窜出来的出口如此狂妄,不对,七百来年,谁还知道黄泉引路蝶在他身上?
七婴气得咬牙切齿,脸色怒白转绿,“你做梦!”
相易懒得和他浪费时间,简单粗暴,“不交弄死你了啊。”
“我就算死我也不给你……不对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日!相折棠,我听出来了是你这王八羔子,你怎么还没死?”
相易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再不交我真动手了啊。”
“方圆八百里都知道我七婴是个有气节的鬼,老子就算把黄泉引路蝶吃了也不会——”
忽起一道凌厉掌风,云浪翻滚,千钧之力,呼啸扑面。
“……在井底的小匣子里我这就帮你去拿!”
相易停住,手掌下面的小鬼头吓得哭花了脸,红红白白一道一道的,渗人之余看着还有点小可怜。
“你厚颜无耻卑鄙下流连我一个小孩儿都欺负呜……”
相易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踢了他一脚,“快。”
七婴边哭边往井里钻边控诉。
“王八蛋你不是人你虐童!”
相易言之凿凿,“虐鬼不算虐童。”
七婴憋屈地咬着嘴唇,他是真不敢惹他,七百年前相折棠把他封进去的时候就干不过他了,更别提七百年后这厮已经成了人精,方才他还犹想一试,结果却是一掌就教他做人。
在那等掌风之下莫说反抗,上天入地都逃不了。
日,当年和他还是五五开的,现在这厮怎么厉害成这样了!
他腹诽着,将一个灰色木盒递给相易,然后嗖得一下溜到了井后面,只露出那对黑黢黢的眸子。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真烦人,鬼都惹不起你。”
相易捡起那根枝条重捻了一簇火光,打开盒子瞅了一眼又飞快地合上。
黄泉引路蝶到手,还差两样东西。
七婴只敢缩在后面小声骂他,“相折棠,你怎么跟个活王八似的还不死?”
“再哔哔一句,”相易语调放温柔了些许,“我把你打成王八。”
嚯,真他娘的凶。
七婴翻了个白眼,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从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手里逃出生天,抬头一看这人竟然已经走了。
七婴震惊,“等等,你不关我了?”
相易朝他挥了挥手,“你太弱了。”
言下之意那就是已经没必要关着他。
七婴震惊得无与伦比,日,他当年怎么说也是为祸一方的鬼王童子,如今竟然被堂而皇之地看不起了?
“你给老子回来,来来来我们再一决雌雄!”
相易扭头看了一眼这上窜下跳的怂货,难得见找死找得这么勤快的,神情都有些迷茫了,“你是不是有病?”
七婴见他真回头了,果然又怂了,把小胳膊小腿都悉数藏好不说,还要再往后靠靠,“算了算了,你还是走吧走吧,我我下次再来找——喂你!”
来不及阻止,只见这人竟然又捻了一簇火光,随手往旁边的墙角扔去,却见“刷”得一下,火花似纵横油海,猛然地窜天起,妖艳明亮得如六月烈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穷凶极恶地卷上了整座垂垂暮已的山庄。
最惊异的是这火浪似有灵魂,直直地穿过了古树枯草,恍若透明,只一心一意地和这座山庄过不去,朱柱泥墙都缓缓化为灰烬。
七婴很高兴,“你终于疯了?”
这人已经丧心病狂到烧自己宗门玩了?
“人都死绝了,”相易不紧不慢地走出去,他一身素衣在火色里分外扎眼,“一茬总要接替一茬的,还留着这儿干什么。睹物思人的都是傻子,我从不缅怀已逝之人。”
后半句他说的极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
七婴以他十分有限的脑袋瓜思索了一会,没懂。
拉几把倒,他还是继续去为祸人间吧。
Inside the carriage.
乌发的少年正坐在鹅绒软垫上,他侧着脸,举起右手,目光细细地落在系在手腕上的一根金色细绳上。
这根金色细绳做工编织并不考究,但隐隐光芒细碎,灵气逼人。
忽得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他耳朵尖儿一动,撩起一面窗帘望去,月色稀稀落落捣碎在山林里,好在他目力不错,一眼便看出这正是他在等的那人。
毕竟那头白毛实在是打眼得很,晃荡着袖子,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这人进了一趟林子,衣服碎了个更彻底,看起来……更吓人了点。
这人说他是仙呢着实是没点修仙人的样子,说是鬼还贴切点。
他犹豫了一下,心一横又下了车。
相易远远地就看到那少年竟然还没走,有点吃惊。
这鬼地方乌漆抹黑的,这小孩又只一凡人,到底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啊?
少年笔直地站在那儿等他,似是在思索怎么开口,嘴唇抿着,只一双眼睛紧紧地贴在对面男人身上。
相易砸吧了一下嘴,上下瞄了一眼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再挡着我路儿打你了啊。”
少年,“……”这人脾气当真不是很好。
他抬起头看着这诡谲难测的白发男人,方才下定的决心忽的松了下来。
要不……算了吧。
这人神神叨叨的,颠三倒四,纵然真的拜入了又有什么用?
夜风凛凛,吹过少年发鬓。
他自西猊,一路越过云国至长曦,不过为求一个不可能的可能罢了。
相易打了个哈欠,见这小孩还粘粘糊糊地在这里,道这小孩是不死心,索性晃悠悠地上前了两步。
少年见他忽然过来,有些疑惑地后退了两步,“你……”
话音未落,他瞳孔微缩。
一片阴翳扫落,白发男人仰过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扒拉上了他的下巴。
他本就生得比他高大,轻而易举地擒获了这双尚且青涩的碧瞳。
少年听他压低,声音压低了笑,“啧,拜我为师?也不是不成啊。”
相易见这小孩脸色顿时白了下来,装得更带劲儿了。
“正好,我倒还真没试过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孩儿呢。”
少年身子一僵。
“你——”少年这辈子可能第一回遇到这种败类,纵然装着冷淡老成的,脸色也猛然白了。
相易心里乐得不行,不是,这哪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公子,随便讲讲就还当真了?
相大流氓显然全然不了解自己这声儿和这扮相有多渗人,活脱脱一个浑然天成的变/态。
他两根手指爬过那光洁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缠上这少年的头发,声音压得更低更粘稠。
“先叫声师父听听?”
(Shortcut key ←)Chapter Up][Table of Contents][Next Chapter(Shortcut Key →)
Latest Library:You all cultivate, I farm Surviving in a chaotic world of demons and martial arts cultivation No one asked him to cultivate! Sadness Fairy Tai Yi Dao Guo Immortal Father Strange Tales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I am Immortal I never intended to become immortal Crazy Husband This actor wants more money Chart of Immortality Love shines like a dazzling star Qiao Ye, hug! One night surprise, forbidden love, CEO spoils to the heavens In the Palm of My Hand Proud of the Spirit Vein in Divine China Late marriage: You capture me unwillingly Several layers of daylight Cold King's Beloved Pet: My Empress' Early Culti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