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青州城往东,有个地方名叫李子坡,若要去泰州不走水路,翻山过李子坡能节时两日路程,但听闻过那个地方的乡人却宁愿多走上那两日的冤枉路,也不愿去翻那座坡,为何?听闻那坡里常有鬼怪出没,曾就有许多异乡人不知其传闻,误入了李子坡后,再也未从那活着走出来过。
傍晚十分,暮色在山头散发余光,斜阳将土路旁的杏树影印在地上,微风一吹,卷起无数落叶。
这一片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可怕故事,说是那条通往李子坡的偏僻山路上,每到傍晚十分,便会有个老人行走在土路上,向过往的路人搭话,接着不久,那些人便会消失在这条路上……
一辆马车不急不慢地朝着李子坡的方向行去,车前赶车的是位姑娘,身穿普通的棉布裙子,头发盘在头顶,除了一支不值钱的玉簪子外,剩下的头发,便随意披在后背上,不过女子的脸蛋却生得好看,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灵动活跃,明明年纪不大,却仿佛看过了千山万水,装下了整个浩瀚星海。
路上偶遇一头发斑白的老爷爷,身上穿着补满补丁的衣服,伸手拦车道:“姑娘,老朽家就住在前方五里路的四李村,天就要黑了,这双老腿走不快,可否捎老朽一程?”
姑娘停下马车细看了老爷爷一眼,见他赤着双脚,脚上都走出茧子来了,二话没说,点头让其上了车。
老爷爷爬上马车,坐在了姑娘另一边,马车继续往前走。
姑娘关心问:“爷爷这是去了何处?为何这么晚了还在外赶路?”
“我儿子阿田出门做工,许久不回,老朽这就是出门去寻他的,哎!”
听到老爷爷无奈的叹息声,姑娘知道,这一趟只怕是白跑了,不过她由衷的说:“希望爷爷的儿子能平安归来!”
老爷爷低头抹起老泪,“姑娘是个善心人!”
他问:“姑娘这么晚了还赶路,是要去向何处?”
姑娘回答:“过李子坡!”
老爷爷立刻劝道:“李子坡过不得,此时天也黑了,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也不安全,不如就在前方村庄落脚,明日换道走吧!”
姑娘笑了笑,好奇问:“爷爷,李子坡如何去不得呀?”
老爷爷便把这附近流传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讲给她听,说是那坡里有只专吃大活人的鬼怪,她有一张血盆大口,一尺长的獠牙能将人头一口咬断,鲜血四溅,不仅如此,坡里还有无数其他的鬼怪,总之,是地狱一般的地方。
一般人听了早就色变心惊了,可是姑娘听着却如听什么有趣的故事,神情轻松,不时还咧嘴一笑,附和道:“那怪物真是该死!”
两人这般谈聊着,不久就到了四李村,老爷爷要下车了,下车前,他再次好心嘱咐道:“姑娘听老朽一句劝,李子坡过不去的!”
姑娘这时对他说:“爷爷,李子坡上确实有吃人的怪物,不过我正是为此而去,谢谢你的劝告,我要重新上路了,你也该上路了!”
姑娘收起方才的笑容,抬头看了看头顶升起的月亮,叹道:“今日月圆呢!”
老爷爷听后,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底下,什么都没有。
影子也没有,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住在四李村,他更想起来,这些年自己一直行走在方才的那条土路上,遇见前往李子坡的生人便上前搭话,与他们讲述李子坡鬼怪的故事,而在此之前,他便死在李子坡上,为劝他人赴他后程,许多年来,徘徊于此,不曾离去,仿佛陷在一个怪圈之中。
姑娘这时从袖中掏出一只纸船来,对着纸船吹了口气,那只船便逐渐变大,停泊在老爷爷脚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爷爷也知道自己是鬼了,而眼前的姑娘很有本事,不免为自己求情道:“这些年老朽从未害过人,皆是苦劝那些路人莫上山去……”
姑娘回答:“爷爷莫怕,我为你折的送魂舟可渡你去阴人路,阴差见了也会为你开门,免你流离人间,最后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老爷爷听后,抹着老泪上了船,回头问她:“姑娘是老朽恩人,敢问性命,来世相报。”
姑娘微微一笑,挥挥袖子,“无名之辈,爷爷好走!”
话完,她默念了一句什么,那条送魂舟便缓缓朝夜色中而去,再无了踪影。
马车又重新回到了现实的山间土路中,酉时,终于到达了李子坡,姑娘未见老爷爷口中所说那吃人的怪物,却见一家客栈坐落在坡上,月光浅照在周围树影上显得阴森森,不过客栈中有灯火,里面住的是活人。
姑娘停下马车,对车里的人说:“如故,到了!”
这家客栈无打烊之时,因为来住店的都是黑道上穷凶恶极之人,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这儿更是热闹得很。
前些时日,云州闹妖鬼之祸,炎帝号召天下术士前往云州降妖除魔,这世上便是如此,有人为了人间正道拼了性命,便有人趁机借此发一笔横财,那些个听闻妖魔要祸世的富贵人家皆花重金请些江湖术士入府镇宅,其中不乏一教九流的骗子,至云州生死门之祸平息已有数月之隔,炎国新帝登基,新帝虽年幼,不过辅国大臣司马封主张,要力惩这些邪魔外道,于是这些人便四处遁走,这不,今儿这间李子坡的客栈里挤满了各色江湖骗子,喝二两烧酒便开始大谈他们在此祸间行下不凡之事。
客栈小二听得乐乎,在这客栈里头也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人未见过,打趣问道:“这般说,云州城未陷落,还是尔等的功劳?”
方才讲故事之人来的一共有三人,皆是装扮怪异,身上带着各色法器的术士,听此一问,得意一笑,“那可不是?你们去问问,梅山杜家山庄的在青州,是不是数一数二的道门大家?”
这些人对道门之事知之甚少,只觉听得有趣,不时起哄闹笑。
这时店小二又说,“可我为何听闻那云州闹妖魔之祸时,是有一女子力挽狂澜?”
旁边人一听,附和道:“对对,我也听闻是有这么个女子,这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呐!”
“自然不是一般人,那是皇帝老儿封的什么公主?”
“那都是后话了,我说的不是一般人,可不是这个,而是……”说话之人似有忌惮,目光往周围扫了一眼,也不知在看什么,端起手里的酒杯了一口撞了个胆道:“这女子可不是个普通人,听闻呐,她能纵千妖百魔,连皇帝都要敬她为神女,所以才赐了公主的封号!”
“哼。”一女子冷笑,“这世间哪儿会有这样的女子,我看她才是真正的妖怪吧!”
众人将目光看过去,说话的正是客栈的老板娘李二娘,她正坐在一个大胡子腿上喝酒,这大胡子是个刀头,刀头刀头,专做杀人的买卖,自然是一身的杀气,此人与李二娘也是老相好了,每隔数月,总会来这儿住上些时日避避风头。
李二娘说完,手挽着大胡子脖子巧笑道:“老娘在此开店,这天南地北什么样的故事没听过,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人呢?”
大胡子也笑了起来,一把搂过她的水蛇腰道:“依老子看,你也不是个人!”
李二娘将脸贴上去,“人家不是人是什么?”
大胡子粗鲁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不顾旁人目光回答:“你就是个勾人的小妖精!”
“Annoying!”
“噶——”原本关着的客栈大门被轻轻推开,传来一声沉长的声音。
这大厅内本是吵闹非常,乌烟瘴气,却因这门开突然安静了下去,众人放下手里的酒碗,一同往客栈门外看去,李二娘也轻轻将大胡子往旁边推了推,都这个点了,还有生意来。
门外站着一名白衣人,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天黑背光,看不清脸,从单薄的身影上看去,像是一个女子。
李二娘换了个姿势坐着,不招呼也不赶人,细细打量着来客,揣摩着对方的来历。
来的只有一人,走夜路到了这李子坡,不用看斗笠下的脸,也绝非寻常过路客,她径直迈步入了客栈大厅,直接走到了李二娘与大胡子坐的那张桌子,掀裙坐下,未取斗笠。
李二娘挑眉,更是对来人增了几分兴趣,她开口问:“客官打哪儿来?往何处去?”
斗笠下的女子未回答,轻轻将随身携带的一把长剑放在桌面上。
李二娘低头瞄了一眼,这把长剑鞘壳算不上精致,但不像寻常走江湖的剑客所携的那种剑,且有些眼熟,不过一时忘了在何处见过,她也未多在意,双目盯着女子的手。
那手素白纤细,是个年轻女子的手。
反而是一旁坐着的大胡子性子急,张嘴问道:“问你话呢?”
戴斗笠的女子这才沉声回答:“我有一物来此取回!”
李二娘的头微微一抬,笑了笑:“奴家这客栈还不接替人保管物什的生意,姑娘莫不是来错的地方?”
“未错,正是此处!”
李二娘已察觉对方来意不简单,面色微微起了变化,警告道:“我这客栈在这李子坡也有些年了,来这的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主,姑娘不是我们客栈的老主顾,今夜也没有空房了……”
女子打断道:“我不住店,我取了那物便走!”
李二娘的脸更是生了几分阴狠,压低了嗓子道:“此处恐怕没有姑娘要取的物什,姑娘识相就赶紧从这儿出去,不然莫怪老娘……”
她的声音因对方突然的动作戛然而止。
女子轻轻取下头上的斗笠,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客栈内所有人无不好奇观望,竟没想到,这深夜走进来带着斗笠的神秘女子竟这般年轻,不施粉黛,却令人眼前一亮。
李二娘更是因为这张脸,从大胡子身上惊站起来,“你——”
女子坐在那,抬头看向李二娘,露出一个笑容,问道:“还记得我?”
李二娘自然还记得,那小娘子地被当日劫人的李大胡绑走的狼狈模样,更记得她离开时,愤恨的撕喊声。
李二娘,你等着,你等着我……
我必定活着回来,替那些冤魂向你索命!!
想至此,李二娘微微后退,抬手招呼店中伙计操了家伙过来,并指着女子叫嚣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女子看到左右涌过来如此多人,并不害怕,她轻笑回答:“是啊,我还活着,今夜来此,便是兑现我当日的承诺!”
她要取的物什,便是李二娘的性命!
“哼,不知天高地厚!”李二娘使了个眼神,伙计们便朝女子扑去,女子随手拿起案上的斗笠往身后一扔,便将一个伙计砸退,接着,她又拿起自己的剑,用剑鞘利落地将另外两个伙计击翻在地哀嚎。
李二娘惊退了两步,没想到,一年光景,此你功夫竟变得这么厉害。
大胡子这时作为她的姘头,自然不能旁观,当即就站起来,提起旁边的一根长木凳朝女子砸过来,女子转身躲避,大胡子便跃过隔在两人之间的桌子,朝她扑过来,女子至始至终并未有特别大的动作,此刻见那粗壮的男子朝自己扑来也并不闪躲,只是她抬脚的动作极快,竟将大胡子一脚给踢飞了出去,这一脚不得了,踢得大胡子吐出满口鲜血,想再挣扎着站起来已不能,直接就倒下去断了气。
“胡子!”李二娘大惊,再看向女子,终于生出了怕意,“你……”
这时,客栈内看戏的一老头多事的说了句:“姑娘这是有何恩怨?需要这般下死手?”
女子冷眼扫了那边一眼,淡淡回答:“他此生杀孽深重,我不过断了他杀伐之路,送他去阎王爷那报道,我之本分!”
老头不敢再多言了,是李二娘高声悬赏道:“今儿谁宰了这臭娘们儿,老娘付千金酬谢!”
女子听后冷笑道:“我的命,又岂止千金?”
那些曾要她命之人,百万金银也买不来一根毫毛。
可这客栈里头的亡命徒哪知这些,竟真有视财如命者不怕死的与左右商量道:“她虽然厉害,但我们人多,一起上,完事平分赏金!”
Sure!" "
言罢,十余人便提着各自武器朝女子扑来,女子不再想与他们耽误时间,她挥袖间,手心里突然出现一道奇异的红光,将这些人定格在原地。
旁边未上前的看客也惊弹而起,“她……她……她是那个女人!”
"Which woman?"
“灵灵……灵女!”
南昭不予理会,她转身看向李二娘,这妇人早知大难临头,转身欲逃。
南昭几步追上去,将她拽了回来,扔在地上,并一脚踩在她的脖子上。
“啊,小娘子饶命啊,当日奴家并未伤你性命啊!”
南昭冷眸依旧,未移开踩在她脖子上的脚,缓缓蹲下,这样能更近距离的看那张扭曲的妇人面孔。
“当日你是未伤我性命,不过死在你手下的冤魂无数,不过,你此生的罪孽到头了!”说罢,她伸手抓住她的下巴一扯,竟生生将李二娘的魂魄从肉身里扯了出来。
旁边那些被定格的人这时也能动了,见此一幕,纷纷吓得后退。
“妖……妖怪!”
“救命啊!救命啊!”李二娘撕声呼喊着。
南昭指了指脚边的妇人尸身道:“你已无命,还救什么命?”
李二娘低头一看,愣了一下,接着便发狠的道:“你个小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南昭嘴角上扬,“你说错了,是你做鬼,我也不放过你!”
说罢,她手心里奇异的红光将李二娘的灵魂包裹起来,李二娘发出冤魂的哀嚎声,传遍了整个李子坡。
待到李二娘的魂魄彻底被红光吞噬之后,南昭回头对早已被吓坏的其人说:“作恶者休得出此门!”
那些人早被吓得不轻,立刻夺门而出,有的人能出客栈门,而有的人则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在了客栈内,这些人皆是身上沾了人命的主,被引玉人的玉气闻出,所以出了这客栈门。
半个时辰后,李子坡传来一阵阵铁链声以及凄厉的哭声,那是刚死不久的亡人对尘世不舍的悲泣。
“时辰到了,阴人该上路了!”领头的阴差一身黑袍,头上戴着一顶高脚帽,上面写着四个字:天下太平!
早已没有那喧闹人气的客栈前,南昭独坐在门前,手里提着个魂袋等待着押解亡魂的阴差走近。
见阴差越来越近,她露出一个微笑道:“八爷来了!”
范无救听声音耳熟,放眼望去,先是有些不悦,后来闷闷道:“这月都第八回了!”
南昭将手中的魂袋扔过去,范无救伸手接住,往里看了看,正是他要拘的阴魂,不过少了一只,他皱了皱眉。
南昭告诉她:“那李氏作恶多端,我已替阎王将她超度了!”
范无救刚正不阿,立刻指责道:“你竟敢私自处理亡魂!”
她毫不知错的道:“这数月下去阴间的恶魂数以万计,阴间实在太挤了,我这不是帮你们腾地方吗?”
这话竟说得对方无言以对,他也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是灵女呢!
灵女灵女,万灵皆听她差遣,她手掌力量巨大,阎王老爷也奈何她不得,且她也未滥杀无辜,都是替天行道的事儿。
“罢了罢了!”范无救收下魂袋,因为他收的魂皆是穷凶恶极之魂,今夜一下子就十来个,若不是有灵女帮忙,难免不出乱子,这也替他省了事,只是告诫道:“下回你……”
南昭那双无害的灵眸看过来,“下回我怎样?”
对方语气稍带着商量道:“下回你也提前知会声!”
“行吧!”南昭随意敷衍了句。
范无救却并未要走的意思,他又开口说:“对了,你下面有位老友让本爷给你些话!”
黑无常通常以刚正为名,能让他带话的主,这世上应数不出几个来。
南昭神情一变,“何话?”
“他本为无主之魂,因非凡之力而现世,好在生前做有不少功绩,结下不少善缘,更为人间避免了一场浩劫,现已是有主之魂,也因此,并不如普通阴人那般好查去处,不过,你的老友还说,他已再入轮回,此生也是生在富贵人家,一生安康,无病无灾,你可以放心了!”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别再为此特意下去阴间了!”
潜台词是我阴司太忙,招待不起你这尊大神。
南昭听后,眸光中掠过一丝光亮,她抬头望着幽幽夜空道:“如此甚好!”
范无救不久就带着亡人离开了,她迈步上了来时的马车,上车时,她长舒了一口气,对车内说:“如故,我们回家吧!”
青州河畔谁家煮酒,红灯彩烛白雪覆庭楼,花桥独坐少女豆蔻,她等一人揭下这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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