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灯下之约

朱厚照陪着爹妈在午门城头看了半天灯火，好不容易挨到二老尽兴，撤去銮驾回宫歇息，百官叩拜散去。回清仁宫的路上，他已经急得像个屁股上生了跳蚤的猴子一样，不住地跟高凤使眼色。
高凤叹了口气：“太子，这个月都跑出去三回了，再这么弄下去，早晚要被万岁发现的。”
“老伴你就别操那份心了，被发现也是我担着，走吧走吧！”说完陪着笑拉着高凤，匆匆朝大内黑暗处跑去。
元宵之夜，金吾不禁，皇城内外四门俱开，也只有这一天，绝大多数的京城百姓才有幸能进入平日神秘威严的皇城内逛上一逛，看一看里面的风景。
这摩肩接踵的人潮里，自然有一对兄妹是不能错过的，那就是夏臣和夏宁。
头两天保国公家就来了，一来是早先相托之事。夏儒父子出了大力，紧赶慢赶，终于在灯节前把诸般货物全都齐备，这两天必须运走。二来两家如今已是至亲，夏世叔在京城又没个别的亲友，不妨过来府中一同欢度良宵。夏儒古板，认为各是各家，略微沉吟之下，只答应夏宁干姐姐的请求，吃完晚饭，让夏家兄妹进皇城逛逛，领略些京城繁华。夏儒自己则要留下来，配合朱家把扫尾的事情做完。
黄昏时候，朱家先来了一大队车马，浩浩荡荡把夏家兄妹接进崇文门，一路上夏臣兄妹看得眼花缭乱。身在底层，哪见过京城高尚区这种景色？
不过很快，兄妹俩的眼神就开始区别出来了，哥哥只盯着人群里窜来窜去的高头大马瞧着。这里面有兵马司的参将、千总，有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夏臣眼睛瞄来瞄去，都是一脸羡慕地盯着那些赳赳武夫们威风凛凛的穿着，望着人家的连环锁子甲，黄铜护心镜，差点口水都流出来。
这年月，喜欢当兵倒是个特殊爱好，夏儒书香门第，咋就出了夏臣这么个一根筋，满脑子都想着当兵打仗报效祖国。好在现在家里也算颇有几个闲钱了，夏儒打算着回到家乡就给儿子说上一门亲事。等他生下几个娃，爱干啥干啥去。反正也灰心了，这货读书实在不行。
而夏宁的眼神倒是简单多了，也不看风景，也不看灯火，只管朝着人群里到处寻找，焦急又羞涩，甜蜜又遮掩。既想赶快找到那个人，又怕路人察觉她的心事。
那天朱厚照登门拜访，趁着夏臣不备，早就偷偷约好夏宁，就在南熏坊一带相等。是以夏宁不顾哥哥游逛的强烈愿望，只在原地转着圈子。眼看时辰一刻一刻过去，快要戌时了，那个身影还没出现。这个时代的人一般都歇息得早，即便是灯节，此时也已高峰渐渐过去，游人都有些要散去的意思，夏宁不禁焦急起来。心里又暗暗坚定自己：“他说来，就一定要来的！”李太白说“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大不了做个午夜游魂，也要等到这没良心的出现！
“姑娘，在找人么？”蓦然间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宁肩头一耸，陡然回首，只见朱厚照穿一身暗红箭袖长袍，腰系犀牛带，没戴帽子，只扎起束发，头顶高高一绺，闲闲披散下来，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一丈开外看着自己。
夏宁心中大喜，忍不住上前两步就要朝他冲过去，忽然想起身边尽是朱家跟来的男女仆人，一时羞涩万端，只好收住脚步，矜持地含笑看着这人。
朱厚照慢慢踱步走近，朱家跟来的管事早领了公爷的钧旨，认得这位大爷，急忙上前请安。夏臣本在远处，听到招呼看到是他，忙憨笑着走近。朱厚照跟大舅子亲热拉手招呼，放低声音道：“小弟想单独跟令妹说几句话，不知夏兄肯方便否？”
夏臣想想父亲，又看看妹妹。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这位眼看就是妹夫了，只好点点头道：“说话可以，不能走远，我在此处等你们。”
“多谢夏兄！”小朱欢喜一揖，回头颇有风度地朝夏宁做个弯腰有请的姿势。
这一夜虽是男女不禁言谈的元宵之夜，但礼教的基本防范还在。夏宁低头敛身，足尖行地缓缓走在后面，朱厚照只好稍微向前半步慢慢走着，一边用只有俩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今晚玩得好么？”
"Understood."
“你等急了吧？唉，我须得、须得办完事情才能过来。”恍惚中差点说漏嘴说要陪爹妈。
"Understood."
“你怎么了？”小朱忍不住回头扭身朝夏宁看去，一不留神，被路人狠狠撞了一个趔趄，他却顾不得寻人晦气，两眼里只是身后的丽人。
夏宁见他狼狈，噗嗤一笑，却没说话。
“你多说两个字行不行？”小朱急道，早知这样，还不如翻墙去她家呢。他哪里知道人家女孩子在这大庭广众，灯火辉煌的街市里，怎么好随便跟男人答话？
夏宁只是低头偷笑，摇摇头却不说话。
朱厚照心里一急，他可不管什么礼教避嫌，伸出手去一把拉住夏宁手腕，不由分说轻轻一带，夏宁身不由己便随他翩翩奔去。只在几丈之遥的一个黑暗角落里，朱厚照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脸上浮起坏笑：“不想说话就别说，免得被人看见！”
夏宁吓得脸色煞白，这要是被人看见，那还怎么做人？刚要喊叫，又听他威胁，吓得不敢作声，干脆像个鸵鸟一样，将脑袋伸进他怀中，脸上又红又烫不敢见人。
这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节啊，朱厚照有些发愣。一路行来的各种浪漫幻想，被这个保守的时代和保守的姑娘击得粉碎。只好苦笑着轻轻抚弄她的肩头，也好，浪漫是一种感觉，我现在感觉就挺好的。
好半天过去，夏宁这才发现小朱穿得异常单薄，这大冷天的，只有一件薄棉丝袄在里面。她心里疼惜，忍不住轻轻说道：“你穿这么少就出来吗？”
小朱怎么敢对她说出实情，为了翻墙方便，只好少穿些。摇头笑道：“我不冷，哦，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呢！”说完便朝怀里一伸手。
夏宁听说他给自己带了东西，心里好奇，笑吟吟地抬头等他拿出来，忽然看他面色一变，双手在身上到处乱摸，越来越急。
“怎么了？忘了带？那算了，改天给也是一样。”夏宁只道他是来得匆忙忘了带，好言安慰道。
“不对，我明明揣在怀里的。”朱厚照摇头回答，还是浑身到处寻找。东西倒不很稀奇，只是一个纯金打造得小小妆盒，里面还嵌着一张他工笔亲描的夏宁和自己并头画像。那是他想象里画的，早就准备好，在这个浪漫的夜晚送给她。
若光是这妆盒丢了也就罢了，可是他还丢了另一件东西，一面刻着禁字的龙纹金牌，背面还有清仁宫三个篆字。这是他出入禁宫的专用令牌，以防若在外面发生什么意外，好凭此物以作凭证。
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朱厚照急得额头冒汗，这东西若是落入别人手里，那岂不闯下大祸？
这时他顾不得夏宁陪着自己焦急的神色，低头用力回想来时情形，忽然抬起头来，刚才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莫不是已经被偷走？
朱厚照心里大急，忙抬头四顾，看见高凤在不远处守着，急忙招手示意他过来：“方才有人撞了我一下，你看清没有？”
高凤点头道：“看清了，什么事？”以他功力深厚神目如电，那人什么样子，他已经印在脑海里面。只是刚才光看到太子被那人撞，却因那人身子正挡着自己视线，没发现他偷了东西。
“我身上的物事可能是被那贼偷了，赶快去找！”小朱急道。
高凤也是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寻着刚才那人的路线匆匆走去。
“是什么物事，很要紧么？”夏宁见他如此紧张，也十分担心。
“没什么，就是家里一样传家的物事，若是丢失了，回去难以交差。”小朱随口说道。却已暗暗心惊，自忖练了这么久的功夫，自己要妙手空空随便取了别人的东西都不一定会被发现，却不料还有如此高手，不知不觉就被人摸了一个遍。呵呵，要是给自己一刀，那还了得？
他也不愿吓着夏宁，微微笑道：“好生败兴，走吧，咱们慢慢走过去等候高大爷。”夏宁点点头，身子又离开他，两人转身欲走。猛然之间，忽然也回忆起那人的身形，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来是他！”
“是谁？”夏宁问道。
小朱摇摇头：“你不认识。”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应该是那天夜里伏在夏家屋顶准备作案的那个小长三。
当夜三人都蒙着面，谁也没见过谁的真面目。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今日遭遇，初时一点都没在意，所以根本想不起来。现在仔细回忆那贼匆匆离开的背影，小朱已经是心里恍然。
但愿这王八蛋那天自报家门是真的，早晚把他找到！小朱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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