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杀生

“一定要这样么？”颜弈低声道。他的目光逐一略过那些少女的脸庞，大多数都是深深的恐惧，有些人面上已经显现出隐隐的青色，有些人含了一汪眼泪，将落未落，这些年来，颜弈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实际上对于贴身婢女并不十分了解。

可是，他记得那些替他悉心更衣，替换茶水，收拾房间的一张张脸庞，那些少女起初对于颜弈是有几分畏惧的，后来发现男人除却在颁布命令的时候严肃凛冽，其余时候甚至不像一个主子，而只是一个闲散人家的富贵公子。

颜弈拔出沉甸甸的长剑，雪亮的剑锋倒映出他一双古井般了然无波的眸子。

一步，两步。那些昔日里的记忆宛如逆风银蝶一般纷至沓来。

他记得其中一位少女，在自己研墨的时候总是偷偷地看着，他在书案前坐了，接了少女捧来的茶，喝了一口，微微笑道，“你在看什么呢？”

女子慌张张地低下头，依依答道：“没有。”

颜弈觉得无奈，以为自己已经够和善了，没想到还是吓着了她，遂柔声道：“你去将架上那本磁青皮的册子取了过来。”

婢女看他没有生气的样子，如蒙大赦，答应着走过去，将架上横的着一卷书册交至颜弈手中，

那册子不像是什么四书五经，并无题名，似是用得古旧了，四角已经磨得微微泛白。

颜弈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书？”

那小奴婢摇摇头，“主子恕罪，奴不识字。”

颜弈随手揭了开来道：“不识字也无妨，从今日起，我来教你写字。”

那奴婢瞪大眼睛，万想不到他突然这样说，一瞬间跪了下来连连叩首，“少主不要折煞奴婢了，少主日理万机，哪能将时辰白白对牛弹琴？再者，奴婢生而卑贱，也没有认字的福分。”

颜弈微微皱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是牛了呢？我看你站在我身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非我提出，恐怕要辜负了你一片好学之心，还是你觉得我教不了你？”

那婢女忙道：“奴婢并非此意，只是奴婢资质驽钝，怕辜负了主子。”

颜弈和和气气地说，“不妨事的，左右我也无聊，不当事业就当个消遣也好。”

少女揣测不透他的心思，心下虽存疑惑，却也绝不敢再做违拗，便走了上去。看他手中字帖，却是正翻到一首《相思》，不由得微微脸红了，她并不算绝色，只是眉眼清澈，如同一汪不染纤尘的春水，让颜弈无端觉得祥和安宁。

"What is your name?"

“奴婢...知春。”

现下，那张脸庞就在自己的三寸之外，圆圆的，无辜的黑眼睛看着他，瑟然凄楚。

她是怕的，可是却不敢在颜弈的剑锋之下倒退半步，葬世宫既然敢于让这些奴婢献祭，必然有其原因所在，手中一定握着足以令人摒弃生死的把柄。

颜弈缓慢地收回手，忽然之间想起来数年之间，也是曾经有过这样相似的一幕，女子不可置信地倒下，就倒在他的面前，她半边脖颈已经被男人的利刃斩断，发出的声音嘶哑古怪，“我诅咒你，永失所爱，永远逃脱不了杀戮，永远身为棋子而活！”

剑锋骤然而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此，然而，颜弈却在最后一瞬间偏了剑势，斩向另外一个婢女。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血花绽放，有几滴尚带余温的血飞溅在其他少女的脸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尖叫起来。

颜弈慢慢地抬起长剑，面对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对手，他居然觉得自己的掌心在冒汗，或许正是因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杀戮，甚至给他对面放四个穷凶极恶之徒，他都不会如此难受。

“主子...”知春突然上前，对他笑了笑，这个笑容很奇怪，平静之中甚至带着些许释然，“奴婢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多谢主子。”

她冲颜弈拜了拜，似乎在引颈待戮。

颜弈深吸一口气，拔剑，出剑，如同破空而出的苍鹰一般撕裂风声，狠狠地插入了人的胸口，嗤地一声洞穿而过，然而，居然没有血溅三尺的场面，片刻的死寂之后，四下的惊呼声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并非因为没有出现预想之中的血光，而是颜弈的剑锋，斩向了大巫姬！

台下的离赤几乎忘记了呼吸，一只手死死的抓着剑柄，另一只手深深地掐入身边楚丹枫的胳膊，在惊呼声中压低了嗓门问道，“他是不是疯了？”他知道颜弈素来我行我素，可是这次不一样——颜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丹枫相对来说冷静些许，却也冷静不到哪里去，神色紧绷地盯着台上，若是换在以往，她可以相信颜弈是自有打算，可是今日，男人回望人群的那一眼，分明是盛火燃烧之后，同归于尽的孤冷绝望。

“他该不会师出无由....你忘了陆云间还在大祭司那里‘养伤’呢。”

原本天坛上的八个巫师瞬间转过身来，所有人面朝颜弈，而男人轻描淡写地拔出剑来，看着面前的大巫姬倒退两步，一张脸迅速地变化，从男到女从老到少，宛如千面观音，眸中血光大盛，周遭黑气萦身，一袭广袖玄袍迎风猎猎，她忽然之间面朝那三名剩下的少女，十指如花般收合交叠，复而绽放，瞬间红雾缭绕——摄魂术！

颜弈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妖道，说时迟那时快，身影一晃冲上前去，迅速拉住了知春瘦弱不堪的手臂往回一带，但见空中衣袂飞旋，被吓得三魂没了六魄的少女已甩到一侧。

他并不擅长操控傀儡的术法，这个时候若是姜沉璧在，才算是行家对行家，颜弈沉下一口气，凭仗着大祭司给的洗髓伐筋丹，接连拍出七八章，风声呼啸，他掌心甚至隐隐带了雷霆之势！大巫姬便是反应再快，也不能在受伤的情况之下尽数闪躲过去，很快便再次捱了一掌，整个消瘦的身躯踉跄了两步，似乎要倒下祭台，她的声音尖锐凌厉，“颜弈，你胆敢——”

男人在占据了优势之后，从腰间抽出通体黝黑的打魂鞭，猛地一甩下去，“你都说我是天命之人了，我有何不敢！？”

那长鞭在他手中灵巧如蛇一般，噼噼啪啪数下，竟然缠上了大巫姬的脚踝，将人狠狠地撂倒在地。

比颜弈原本的预想还要简单，他以为那些学徒巫师会冲上来沆瀣一气，可是没有，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是了，别管什么长生天，胜者为王是天下法则，包括葬世宫，演绎的只会更加淋漓尽致。

颜弈慢慢地转过身，他身上的华袍竟然在方才的战斗之中没有沾上血迹，只有面上有几滴干涸的血痕，宛如幽幽点了朱砂痣，金冠掉落，他一头墨发如同纸鸢散落开来，随风猎猎。

“知道我为何要战巫姬么？”

台下哗然，却没有一个高声的答案。

颜弈傲然扬起下颚，一字一顿，“因为我身即道，我行即法，我让死的人才能死！”

说完之后，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斩下大巫姬的头颅，将身躯扔到了熊熊燃烧的鼎炉之中，没有皮肉腐蚀的声音，甚至还未听到半声惨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是被捏碎了一般——化作齑粉，飘散于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