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雪崩

福山井离开了会议室后便大踏步的向实验室走去。大陆科学家谈论的问题他完全理解，流体力学，他当然知道什么是流体力学。
但那是混沌系统，混沌系统如何解决？
就连简单的三体问题都堪称无解，那么如此多的粒子在一起随机碰撞，又如何能将其控制，这位大陆科学家的说法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可理喻。
与其把精力放在完全不可解决的地方，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找到可用于承受中子轰击的材料。
实验室内，福山井开始了新一轮研究，好在他现在已经重新登上了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大船，他的资产可以和周围人一样，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膨胀。
这样他的心态至少在研究的时候是平和的。
时间很快的流逝，在福山井进入大和电力公司的后的第一天，股票依旧在涨，虽然速度已经没有爆发期那么快，但是维持在每天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涨幅。
但是到了第二天，情况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早晨八点股市开盘，这一天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罕见走低，向下跌落了两个百分点。
这个两个百分点并没有引起福山井的注意，因为在随后的不久，这个跌幅就被抹平了。大和电力公司开始了一轮小范围的震荡，在十万円附近开始了上上下下。
对于震荡，福山井并未太过在意。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就在他上次卖出股票之后，股票就开始在一定的程度内打转。随后就开始了一轮惊天暴涨。因此，福山井并未因为震荡而产生惊慌，反而有点期待震荡结束的暴涨，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那种坐火箭的快乐了。
而市场上，和福山井持有相同观点的人大有人在，大和电力公司是不可能跌的，而此刻的震荡，不过是新一轮的吸筹和蓄力的过程，而在震荡结束后，大和电力公司将迎来新一轮的暴涨，就像它此前好几个月中所表现的那样。
第五天，股市的波动趋于平静，这一天，福山井在忙碌了一天工作之后，打电话给健太郎，希望能和儿子健次郎沟通一下。但健太郎表示，健次郎依旧整天沉默的盯着大盘，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福山井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重新买入大和电力公司的消息告诉小儿子，他想等到自己股票翻倍之后，再告诉儿子健次郎，给他一个惊喜，说不定这样可以获得他的原谅。
这一天，2112年8月24日。
Thursday
这一天，福山井和往常一样，从被窝里醒来，醒来第一眼，他看了眼自己的股票，并无异常。于是，他准备去上班。
临行前，他按照惯例，将玄关里那些不慎被弄乱的鞋帽花瓶整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看着井然有序的玄关，他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手机响了。
福山井一看，竟然是儿子健次郎打来的。真是稀罕，自从他上次卖出股票之后，这还是他的小儿子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
激动之下，他赶紧接通电话。
“健次郎！”他喊道。
“爸！！！”
健次郎用极大的声音在那一边喊道。
居然叫爸了？
福山井激动万分，这难道预示着儿子愿意和他重归于好了么。他深吸一口气，沉着问道：“怎么了，健次郎？”
“爸！！”健次郎激动的喊道：“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开始跌了！！”
"Huh?"
福山井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健次郎竟然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他说道：“爸，你是对的，幸亏我们撤的早，不然，按照这个势头的话，不知道多少人会倾家荡产呢！”
福山井站在整整齐齐的玄关处，嘴巴微微张开。
“健次郎，你究竟在说什么啊…？”福山井呆愣愣的问。
“哎呀，爸，你别天天泡在纸堆里，好歹关注一下股票市场啊，你看看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啊！！”健次郎兴奋不已的说道。
福山井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反应过来，打开手机，点进了股票市场。
仅仅几分钟的功夫，就在他整理玄关的几分钟时候，那个绵延了数月一直膨胀增长的大和电力公司股票，此刻就像跳崖一般，一泻千里，直直的往无底深渊中落去。仅仅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它就跌去了百分之三十，而这并没有结束，它依旧呼啸着坠落，好像在下面有一个黑洞，吸引着它，无限下坠。
福山井看着屏幕上那绿油油的颜色，那根极长无比的碧绿蜡烛，一时间呼吸都停滞了。他完全想不到，股票居然能绿到这个程度。
这是什么情况？？
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好的离可控核聚变还有十天呢？？
怎么会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暴跌？？
市场对大和电力公司的信心呢？？
这些问题没有人为他回答，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价值滑坡一样坠落，从最高点的十一万円眨眼跌到了六万円，而他的资产，也从十亿円跌到了五亿円。
那个碧绿的数字黑洞一般吸干了福山井的所有的力量，让他大脑一阵眩晕，意识一片空白，几乎站立不稳。
“爸！！真是多亏了你！！”
健次郎还在电话里嚷嚷，“爸，我之前看新闻，日本的人均居民杠杆竟然高达百分之三百，仅仅这一波下跌，就已经足够让无数人爆仓！！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们还在这里面会怎么样！！爸，我真的是吓死了，太恐怖了。还是你有远见，早早的撤了出来，我还是太年轻了啊！！”
福山井大脑嗡嗡作响，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儿子在说什么。
在股票市场后面，大批大批的卖出丝毫不见停止，那些卖方动辄数十万手起步，多的甚至能到百万手。
突然，抛售戛然而止。
好像有人按下了音量的暂停键，一切都停止了。
“爸，这波下跌可能还没见底，之前涨的太凶了，市盈率都到了十万倍了，突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市面上都没钱了，全日本的经济有一大半都灌进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里去了。庄家已经知道吸不动了，开始出货了，这一波只怕要把公司杀到崩盘为止，依我看，您干脆辞职算了，少在那是非之地多呆了，反正咱们该赚的钱也赚到了。”
健次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股市下跌后的他重新恢复了生命力，一扫此前的颓丧，甚至给父亲开始了出谋划策。
“噫！市场熔断了！哈哈哈，大和电力公司的盘子太大了，它的下跌导致市场熔断了。这下熔断，只怕会让更多的人反应过来。等下次开盘，估计跌的更狠了，爸…喂…爸，你怎么不说话？”
Clank.
手机掉在了地上。
福山井手里的公文包也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文件散落了一地，他面色惨白的和鬼一样，一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市场熔断了。
股票崩盘了。
就在他买入后不到几天的时间，就在他整理玄关的几分钟时间，就在他和儿子谈话的几秒钟时间。
崩盘了。
他的杠杆是百分之五百，刨去之前的收益，即使是他现在把股票卖掉，他还需要偿还三亿日元的债务。
三亿日元？
三亿日元…
三亿…
福山井只觉天旋地转，喘不过气来。
How could this happen?
How could this happen?
不是说好会一直涨下去么？
No, this is not true.
这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福山井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一点都不疼。
真的是在做梦么？
似乎不是，似乎只是他的手麻了，脸也麻了。
他走两步，却因为站立不稳一下扑倒在地。连带着玄关处那被他整理的整整齐齐的精美花瓶也被他撞到在地，碎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片。
他扑倒在碎茬上，尖锐的碎片刺破他的皮肤，鲜血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电话里的健次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咣啷一声脆响，于是在那边大声问了起来。
“喂，爸，爸，发生什么事了？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肌肤上传来的疼痛让福山井逐渐清醒过来，他一点点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呼吸越发急促，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事情不应该像这样发展，他不顾手机里健次郎的呼唤，径直打开门冲了出去，向东京湾附近的大和电力公司冲去！
会议室内，西村志正把脚搭在桌子上，手里捧着一个老式电话，愉快的和一群投资人打电话，他的美女秘书坐在他身边帮他捶腿。
突然，会议室的大门被猛的推开。一脸是血的福山井站在会议室门口，眼睛瞪的滚圆。
突然闯入的福山井把美女秘书吓了一大跳，她猛的站了起来，后退两步。
西村志看见满脸血的福山井，微微一愣，放下了电话，慢吞吞问道：“怎么了，福山，搞成这幅模样？”
“股市崩了！！”
福山井站在门口，大声的对西村志说道。他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西村志，或许他心里隐隐有期盼，西村志作为公司的决策者之一，会在这时候站出来，稳定市场情绪，让他挽回损失。
然而听见福山井的呼喊，西村志并没有惊讶，他慢条斯理的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反问道：“So what?”
So what?
福山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圆眼睛，重复道：“股票崩盘了。”
西村志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股票有涨有跌很正常。”
他是如此的淡定，以至于福山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步走到西村志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道：“股市崩盘了！”
美女秘书被他的动作吓的尖叫起来。
“我知道！”西村志不耐烦拽开福山井的手掌，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科学家，好好研究你的核聚变去！”
福山井语气为之一滞。
见福山井这幅模样，西村志逐渐意识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道：“你买了我们家的股票！？”
福山井无神的点点头，面色灰暗。
西村志回过味来，他吃吃冷笑道：“身为科学工作者，居然不务正业，往资本市场里面跑。难怪你此前发布那些消息，是为了操控市场么？”
看着西村志那张冷酷的脸，福山井恍惚间看道一道黑影逐渐笼罩在会议室内，狂舞不止，无限膨胀，那黑影遮蔽了东京以及整个日本岛的上空，让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终于明白，那失去的百年的根源，它一直都在，哪里都没有去。
支撑他的力量在这一刻完全被抽离，他腿一软，跪在西村志面前，身体软的和烂泥一般。
“学的挺快啊。”
西村志居高临下的看着福山井，轻笑不止：“只可惜，你毕竟不是此道中人。你知道我有多认真么，你知道我有多专业么，我可不会三心二意。三脚猫没有好果子吃，福山。”
福山井颤抖的看着西村志，哽咽哀求道：“我…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市场…救救这个国家…”
听见福山井的话，西村志笑的更开心了，他弯下腰，在福山井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跟你说实话吧，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核聚变，那东西有没有跟我有什么关系？有没有核聚变也不影响我做人上人。我也不在乎什么狗屁大和，什么狗屁天皇，什么狗屁日本。
不过作为同事，我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赶紧把可控核聚变给弄出来，否则，你就是这个民族的罪人，到时候，你就等着切腹自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