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片狼籍

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山呼海啸一般的崩盘席卷了整个日本股市，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提示。股市就在这一天开始了如同多诺米骨牌一般的塌方。
从早晨的第一次熔断之后，在一天之内，日本股市连续熔断三次，直至当天禁止买卖。
就在早晨开盘之前，整个市场还在信心满满的吹嘘着大和电力公司，吹嘘着这个未来世界的希望之星。
但是到了封闭市场的时候，所有人的态度已经随着股市的崩盘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无数人在股市下面疯狂咒骂，怒斥大和电力公司高层炒作股票，怒斥民主党放任不作为，怒斥新闻媒体为虎作伥，甚至怒斥福山井和他的团队效率低下。
而面对这一切，大和电力公司的高层完全无动于衷。
第二天，开盘伊始，股市进一步下跌。由于大和电力公司股票的崩盘，导致日经指数再度崩溃，短短半小时不到，指数便泄洪一般断裂百分之八，巨量的资金蒸发于一旦。
而此刻，日本官方终于站了出来，他们放出话来，表示要力挺可控核聚变商业化的实现。
官方高层的发话让市场稍有信心，提振了一些。
但由于过去百余年来的人口不断下降以及巨大的财政负担，人们对政府的信任有限。以至于指数仅仅反弹了不到百分之三之后，便继续转头向下，只是速度放缓了一些。
见状，于是官方提出再度降低存款利率的办法，以此将居民存款赶向市场。然而由于过去百余年来的不断降低利率，此刻的日本早已进入了负利率时代。
他们把钱存在银行里不仅一分钱利息都拿不到，反而要给银行钱。在此前的疯狂上涨中，几乎所有居民就将为数不多的存款投入了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之中，此刻更是一毛钱都拿不出来了。
而那些侥幸卖掉股票的人，因为信了官方的话，重新把钱投入了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之中。也因为巨大的空头压力，而再度遭受巨额亏损。甚至仅存的收益也下跌之中，被吞没的一干二净。
为此，网上更是骂声一片，那些密密麻麻的评论铺天盖地，在评论之中，赫然不乏有很多人用微笑的表情表示挥手再见。
短短一天之内，仅仅东京一个城市，就有上百名跳楼者，近千名卧轨者，而在家中使用煤气自杀或割腕自缢之人，不计其数。
而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已经从巅峰时期的十万円一股跌到了一万円一股，短短三天，股票整整跌去了九成。
福山井一直没有售出股票，尽管他此刻的资产已经缩水到了一亿円不到，而他的负债更是达到了可怕的九亿。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从大和电力公司下跌百分之三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欠债三亿和欠债十亿对他来说没有区别，都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偿还的债务。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仅仅的握着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等待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市值回升。
这些日子，他没日没夜泡澡大和电力公司，发疯了一样寻找可以对抗中子照射的材料或者方法。
然而他心底早就充斥着巨大的绝望，这绝望如同万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全神贯注。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不可见也不可控的混乱地狱，再也没有一丝秩序可言。如同那疯狂下跌的股票。
即便只有常温超导一项专利，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也不应该只有一万円，这可是世界罕见的技术。
然而这一切早就没有人在意了，下跌已经成了继续下跌的理由，和它上涨也是继续上涨时的理由一样。
在这片巨大的混乱中，那些仍旧在大和电力公司中聚集的理性之辈，那些仍旧在坚守阵地的多头党，或者那些和福山井一样深深被套牢而无法自拔的可怜人。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大和电力公司开发出可控核聚变。
为此，他们依旧在苦苦坚持。
他们疯狂的在大和电力公司的官网下为福山井打气，期盼着这位民族英雄可以和过去一样，能用一篇惊世骇俗的视频，一个流量爆炸的新闻，一则世界领先的技术专利，来提振市场的信心。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福山井的技术突破，却等来了一篇来自大陆的实锤报告。
在大和电力公司股票开始下跌的第五天中午，一篇名为《缘木求鱼——无视客观规律而诞生的可怕理论》开始在网上流传。
在这篇文章中，大陆的数位聚变学泰斗将福山井无视流体力学这一混沌系统的错误一览无余的摆了出来，并用大量的数据作为支撑，指出了福山井论文中种种模糊不清的地方。
在这篇实锤文章的最后，众多科学界的泰斗级人物将福山井此前发表在《太阳》杂志上的那篇论文批驳为冒进贪功之作，为了达到目标而强行罔顾事实的危险理论。
更是将利用这一理论进行实际操作的大和电力公司批判为只重利而轻民的无耻公司。
言辞之激烈，证据之确凿，几乎是给了本就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的福山井重重一击。
此刻，福山井早已经没有了曾经在会议室内怒斥大陆科学家时那样的底气和动力，甚至没有了再打开公司网站看一眼的勇气和力量。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在大和电力公司的疯狂下跌之中，他的同事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谦和与礼貌，他们阴沉着脸，用最晦暗与怀疑的目光看着福山井，对他的任何指令都阴奉阳违，甚至公开质疑他的任何决策。
在这波巨大的下跌中，大和电力公司受到波及的员工不计其数，很多员工在股票上涨的时候买了一台跑车，开了几天不到，便不得不将跑车出售，以此来获得资金偿还因巨大杠杆而导致的债务。
然而和他们这样做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此前泡妹狂欢时期，太多人买了车辆，股票下跌时这些车辆根本卖不出去。一时间，东京车贱无比，一辆gtr甚至连五十万円都卖不了。
就连坚挺了近百年的东京房价也因为这恐惧的下跌而近乎腰斩，中介公司的门都被踩爆了，那些拥有房产的人为了能优先将自己的房产卖出去偿还债务，甚至在中介公司门口跪成了一排。
而由于房价的暴跌，更是进一步引发居民消费的收缩，市面上再也没有可供消费的流动资金，各种此前繁荣无比的消费场所，风俗夜店，卡拉ok居酒屋，纷纷倒闭，关门大吉。
而在泡沫时期贷款大肆修建夜店商场的商家不计其数，由于多诺米骨牌一样的崩溃，这家商家根本无法回笼资金来偿还银行的贷款，一时间银行坏账率开始飙升。
一轮史无前例的巨大的经济危机咆哮着从日本岛升起，为了稳住银行，刺激经济，阻止危机的到来，官方开始了有史以来第一百九十八次量化宽松，印钱机器马力全开，开始疯狂大放水。
然而这一次危机过于恐怖，大放水的资金落入银行的口袋之中，便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资金完全无法通过银行落入底层商户手中。反而由于疯狂的大放水而导致物价飙升，一时间，东京米贵，一袋米的价格高达五万円，十袋米就可以换一辆gtr，五十袋米就可以换取一栋小公寓。而价格更高的则是西瓜，由于正值盛夏，一颗西瓜的价格涨到了不可思议的一百万円。
而此前价格飙涨到十一万円一股的大和电力公司，也在这场巨大的危机和海啸之中，无限下跌。
当它的股价来到一万円一股的时候，市面上有很多著名的抄底行家以为它已经到底了，于是便纷纷进入其中妄想抄底。
然而一万円完全不是底，在他们重新进入大和电力公司之后，股价一路崩盘，再度腰斩，来到了五千円一股。
当股价来到五千円一股时，东京大学著名经济学教授北原苍介果断出手，在电视上发表讲话，呼吁人们抄底。
他自诩为价值投资者，自始自终都坚定认定拥有数项专利的大和电力公司的价值有五千円。
然而五千円也不是底，在他带领自己的粉丝杀进大和电力公司之后，大和电力公司的股票继续一路崩盘，在短短几天之内，杀到了一千円一股。
北原苍介宣告破产，在一天清晨被人发现服用安眠药死在家中。然而这样的新闻遍地都是，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断有人自杀，人们对于这样的新闻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这一天，是西村志放在大和电力公司官网上的那个倒计时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天。
【离可控核聚变商业化，还有零天！！】
这个过去振奋了无数人的通告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绝妙的讽刺，因为可控核聚变商业化并不是一个通告就能实现的。
毫无悬念，爱迪生并没有能在一个月内发明灯泡，同样，福山井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就把它给弄出来。尽管他最后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努力也无济于事。
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人们连叫骂也没有了力气。
这一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和电力公司股价迎来了他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崩盘，仅仅一天之内，它的股价就从一千円跌到了一百円。短短几天之中，股价下跌了一千倍。向着无底深渊呼啸而去。
巨大的恐慌吞噬了整个市场，如同一道史无前例的十级地震，在杠杠的无限放大之下，向周围的国家开始扩散，那些以金融而闻名天下的城市在第一时间遭遇重创，无数公司纷纷破产。无数中产阶级在这一天失去所有财产，一夜赤贫如洗，即便那些和大和电力公司没有丝毫关系的人类，也无法逃过地震的波及，由于公司的倒塌，失业率节节攀升，而震中的日本，失业率更是达到了可怕的百分之五十，史无前例。
作为终身制的代言国，那些在公司里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最终也没能拥有美好的晚年，将一切都交给公司的他们，理所应当的跟在公司身后，灰飞烟灭。
在巨大的失业率的影响下，某种看不见的暗影开始在这个星球上滋生，蔓延。
这一天，电视台没有播放任何财经新闻，也没有播放任何新闻，反而播放起了一首古老的歌曲——昭和维新之歌。歌声慷慨激昂，好似在煽动着什么，伴随着歌声，一些穿着黑白条纹衣服的少女在电视里跳舞，姿态诡异。
在这一天，福山井没有再继续研究，他知道，大和电力公司已经彻底没救了，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这个民族也彻底没救了，等待他们的，不过是下一个失去的百年。
这一天，他抱着自己的行李，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大和电力公司，公司的主管们早已辞职，没人在乎他要去哪儿。
走到核心机组外的广场上，他看见西村志正吆喝着让一群卡车司机将车开进公司仓库，那些曾经用来装载可控核聚变材料的卡车上，如今却装满了西瓜。那些西瓜绿油油的，数量成千上万，就像大和电力公司那绿油油的股票。
西村志带着下属，大声吩咐卡车司机。
“小心点放，摔了一个西瓜我要了你们的命！”
随后，他就看见抱着纸盒子站在不远处的福山井，他不由咧嘴一笑，从地上捧起了一个西瓜，笑嘻嘻问福山井。
“吃瓜么？一百万一个的西瓜吃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