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在听风坞住了下来,素日里对她体贴入微的萧云靖似乎很放心,连一个丫鬟仆从也不曾留给她,而偌大的山庄之中除了瑶光先生,便只剩下先才那个圆圆脸的小丫头。

一经上次的事,梵音不敢再小看面前的男人,甚至隐隐生出三分畏惧之色,起初教学的几日,梵音按兵不动,暗中窥探。瑶光呢,也是规规矩矩地教那些四书五经,两个人俨然一副师徒和谐的模样,旁的不论,瑶光教书起来还是有方有道的,脱口成章,他的声音清澈悦耳,读起乏味的论赋别有一番感觉。

但,也仅仅是在教书的时候,日常梵音是见不到瑶光的,他或在水风车下面的衰草地打坐静修,或是一个人躲在房中研究奇门遁甲,偶尔让小婢推着轮椅出去逛逛....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这样过了半个月,梵音以为自己已将那些心术和男人布置下来的经书囫囵背下,便缠着瑶光教她一些真功夫——“譬如你上次夺我金簪的,那一招叫什么名字?为何我什么也没看见,金簪便在你手中了?”

瑶光给出的回答很不走心,“我双腿废了,这辈子无法起身,自然会研究一些掌上御敌的功夫,你四肢健全,先将根基扎稳是要紧。”

梵音气鼓鼓道,“师父,没日没夜背那些长篇大论,便是您所谓的根基?”

瑶光老实道,“不。”

“那我为何要学?”

“为了平心静气。”瑶光淡淡道,“你的执念太深了。”

梵音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性子,非但如此,摄政王府的娇生惯养令她与生俱来带着三分世家小姐的骄横,“笑话,休说这世间习武之人,便是文人墨客,商贾市井之辈,谁又能做到心无所念?咱们这儿又不是尼姑庵!若是终日里连个念想也没有,那和死人还有什么分别?”

瑶光正在篆刻自己手上的玉雕,那是双尾锦鲤团祥云的纹样,他细细打磨,竟然将水纹的细节都分毫毕现,闻言道,“我并不曾说不该有执念,只是你现下太弱了,不该让人看到你的执念,因为此时,它等同于弱点。”

说完之后,他便下了逐客令,“将《鬼谷子》第三卷重新背过,明日我要检查,若是错了一个字,仔细你的皮。下去吧。”

这可给了梵音反击的借口了,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心里的坏念头却破土而出。是夜三更,梵音悄不做声地背了锄头和麻袋,出了门。

其实——她倒真不是存心对这个师父有什么不满,只是想一报初见之仇,也想看看素日穿着光鲜妥帖,万事波澜不惊的瑶光先生周凌涛,狼狈起来是什么样子。

翌日,男人照旧按时而来,一身雪白的三重衣,右襟伏了一只红嘴仙鹤。玉冠高束其发,破晨露而出,梵音微微晃神,竟想到了一句诗来。

除去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愣着做什么?”男人转动轮椅,慢慢地行到了石桌前,将手中书卷搁置桌上,“坐。”

梵音一瞬间回了神,堆出满脸的贼笑,“先生,要不要我扶您?”

"No need."

瑶光从袖中抽出一根折叠桃李拐,竟然丝毫没有迟疑,就那样坦荡地坐了下来。

安安稳稳,毫无异动。

梵音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是的,瑶光身形欣长清瘦不假,但是也不至于轻到连木板也坐不折的地步啊!

“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温书?”

梵音做贼心虚,低低噢了一声。一面心不在焉地翻开《鬼谷子详解摘论》,谁知那一页书刚刚翻开,倏然向上射出一只小竹镖!

梵音受了一惊,这果然又是男人的伎俩,可是竹镖的方向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啊?擦面而过,直冲树冠。

她拍腿大笑:师父,又想暗算我?失策了呀!

谁知竹镖没入树冠,竟然抖落下来一个罗网,将她整个人结结实实罩在其中,梵音受惊挣扎,这一挣扎却教罗网愈加收紧,吊在了半空。

梵音气急败坏地踢蹬,罗网左右摇晃。瑶光一展折扇,淡淡道,“那是缚龙绳,休说是你了,便是山里的野猪也挣脱不得。”

“瑶光!开玩笑也就罢了,你这未免过了头了!”梵音又急又怒,“你放我下来!”

谁知瑶光不慌不忙地打开书卷,曼声吟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他诵读完一节,语气淡漠,“你什么时候把我让你背的书背下来,一字不落,我便放了你。”

“我不是已经抄过了吗?!”

“是已抄过了,可是你不知教训,屡犯不改。”

接下来两个时辰,无论梵音怎样地叫骂、辩解、告饶,瑶光都不闻不问,只是隔一段时间诵读一遍。

到了未时,日头毒辣,梵音又饿又渴,更兼四肢酸麻,被热的头晕眼花,咬牙切齿道,“瑶光,我恨你…”

“你恨吧。”

梵音已经彻底没了气力,语调也软绵绵的,“你——你是要我暴尸后花园么?这样大的日头,我怎么经受得住…混蛋...”

瑶光一撩长袍站起身来,凤目含威。

“才在日头下吊了这样一会儿便经不住了?梵音,你将上任私塾先生连欺带辱,难道他就受得住?”

“我——”梵音陡然受此责问,脸色涨得通红,“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错在何处?”

“我不应该把陈先生的古董书扔到池塘里…不应该往他脸上画乌龟…”她的声音已经隐隐带了哭腔。

瑶光点了点头,“这一桩事便算了了,你接着背,几时背出来,几时我放了你。”

他忽然拄着拐杖走出树荫,站在了日头之下,“教不严,师之惰,我责无旁贷。你我便一同在这烈日之下晒着,直到你把书背出来,梵音,今日我瑶光说到做到!”



待到梵音背完了《中庸》,日头已渐渐西沉。被放下来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大小姐整个瘫坐在地,崩溃大哭,“师父,你有道理好好同我说不行么?…你让着我一点不行么?”

她呜呜地抹着眼泪,“我还是个女孩子呀…”

梵音难受,在日头下暴晒一午的瑶光也好不到哪去,满头满脸尽是汗水,鬓角濡湿了贴在脸上,面色已透出病态的苍白,那一点朱砂痣红的像鲜血,仿佛摇摇欲坠,随时都会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虽然疲惫,他的眼神却已经剔透清冷,“梵音,你不是心心念念着习武么,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发现你的小动作?”

梵音挂了两颗大泪珠子在脸上,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啊?”

“你的动静太大了。”瑶光淡笑一声,面上忽然涌现出不易察觉的疲倦,“你知道十几年没有睡过安稳觉是怎么样一种滋味么?微微风吹草动,便足以一夜难眠。”

这大概是瑶光第一次在梵音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虽然转瞬即逝。他还是那个严厉不留情的师父,梵音却收敛了心性,沉下心思跟着瑶光学习,可谓言听计从。

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发现,瑶光先生真的是一个被掩埋在深山之中的旷世宝藏,不但通四书五经、正史野史,懂奇门遁甲、紫微斗数,还精于雕刻,除了——

“梵音小姐,今日的午膳可是师父亲自下厨的呢。”

梵音看着桌上还算精致的饭菜,喜出望外,“师父,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刺绣女红吗?”

瑶光却并未坦然承受她的夸赞,剑眉之间竟然多多少少涌现些许不自然,轻咳一声,“厨艺之道我并不擅长。”

“师父您也太谦虚了!看看这卖相,您若是出山啊,醉阳楼的大师傅都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梵音笑嘻嘻地恭维,塞了一筷子鱼肉入喉,然后,满面的笑意一点点僵硬在脸上。

小丫头:......

瑶光别过脸,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先生,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

瑶光无奈回首,看着两眼一翻白晕倒在自己面前的徒弟,面上似乎闪过一丝郝然,慢吞吞地说,“我以为总不至于那么难吃。”

“您对自己还有什么误解...”

小丫头捂脸叹息,烧菜难吃就算了,瑶光却愈来愈爱烧。

最悲哀的是,愈做愈难吃。

次次青出于蓝胜于蓝!这谁顶得住啊!

“罢了。”瑶光重整衣袖,神色恢复了如常的沉静淡然,他伸出一只手,抚摸过徒弟俊秀稚气的侧脸,“既然已经晕过去了,便早点解决,总之早晚是要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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