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棋子

姜沉璧毫无躲闪地看着男人的眼眸，“我知，我只想跟你门当户对。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因为和我在一处忍受众人指摘，他们提及我，可以是葬世宫的人，而不是来路不明的姜家四小姐。”

“门当户对...什么才算作门当户对？”颜弈喃喃地问出了这一句话，只是虚无缥缈地看着前方，“同在这片漩涡里便是门当户对吗？”

姜沉璧笑道，“依我看，我画符，你舞剑，便算是恰好登对了。”

男人忽而顿步，她也停了下来，我二人对望了一眼，又各自匆匆别开目光。她忽然之间想到了那一夜男人的唇齿甘甜，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两边面颊烧得滚烫，一片火辣辣的灼痛。

颜弈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似乎生怕身后有什么人追上来一般——她衣襟带花，唇齿盈笑的模样，仿佛让他看到了黑暗深处的一缕光，可是却又不敢靠近，怕走近了，光也不见了。

“丫头，别说笑了，我奉劝你还是慎重考虑，若是后悔了，随时告诉我，我去找大祭司说明白。”只得如是道。

姜沉璧却正色道，“我没有说笑。我欢喜情投意合的知音，也欢喜气魄可吞吐山河的男子。”

少女素衣纤纤，临风而立，轻轻地说道。

“我不怕人笑话，也不怕你知道，我希望那个男子是你。颜弈，我想明白了，既然前路注定不可揣测，我们便一同走下去吧，走到天光若倾、阳和启蛰为止。”

这些日子，因着“有病在身”的缘故，梵音不必再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地练剑，瑶光甚至主动提出了“出去走走”。

这么多日的苦练，几乎让梵音将在王府多年欠下来的苦债全数补回来了，她破例穿了一身妃色如意云纹琵琶袖上衣，连烟罗裙也是一水儿绯红，瑶光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个遍。

“你赶着过花灯节吗？”

“师父！你你....哼，我这一身衣裳可是彩绣坊的十二绣娘亲手制成！”

瑶光点了点头，唔了一声，“难怪，看来衣裳也要挑人的。”

梵音：....

无语之后，她上上下下地看了看瑶光，男人一身素色的长褂，打着补丁，看上去还不如在听风坞的衣着，不由得十分不满，“师父，难道和我一同出街很委屈您老人家吗？用得着穿成这样？”

瑶光一开折扇，淡淡笑道，“人长得好看，还需要在意衣着么？”

这话倒不是假话，就算他穿着最破烂的衣裳，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被小寒一路推着前行，仍旧有不少少女投之以热忱目光，一路目送，甚至连带着看上梵音两眼，神色无不狐疑，怪就怪男人生了一张上天怜悯的好皮囊。

彼时两人已正走在姑苏城的白石长拱桥上，桥下潺潺清河，花灯在上面沉沉浮浮，已经辨不出他们放的那一只了，两岸的酒肆店家鳞次栉比，一团欢欣繁华气。过往行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梵音撇撇嘴，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当初在王府，谁人不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千金小姐？这些女子也是的，看、看、有什么可看的？难道他就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了？可是自己又明白这话说出来酸溜溜的，好像瑶光只准她一个人看似的。

忽然间，瑶光牵住了她的手，那掌心分外温暖，带着点习武之人特有的微微粗糙。梵音瞪大了眼睛。

“人多，别走散。”瑶光自然而然地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梵音道，“什么地方啊师父？我们是不是该用膳了？”

“不。”瑶光的声音很轻，眉间那一点赤色幽幽泛红。

“我要换一张人面来。”

街角一家丝毫不起眼的小店，店主正在和小厮说着闲话，无外乎是武林上那些八卦，都是些陈年旧事翻来覆去地说。兴味正浓时，虚眸瞥见翩然一袭青衣入了店门，扬声道，“那什么，客人您稍后片刻啊，九儿给客人看茶！小六子，你接着说，那周公子后来怎么样了？是被人暗杀的？”

Pa.

小厮奉上的热茶，被那青衣男子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掌柜的倏然一惊，这才意识到怠慢了客人，才欲上前赔礼，却见到了男人在烛光之下的面容。说实话，这是张上天垂怜恩赐的皮相。修眉如远山，敛目似秋水，他不过穿着寻常的青衫，却似从国手笔下的水墨丹青画中走出的人儿，眉心之中，一点幽幽朱砂痣。

店内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从热络嘈杂到冰点只需要短短一瞬，男人生的斯文俊美，但却带着无端一股阴柔杀气，即便是坐在轮椅上，套着甚至有些破旧的衣裳，依旧难掩周身的气场。

“这位公子...您到小店不知有何贵干？怎么称呼您呢？”

站在门口的梵音和小寒都听到了先才店主的交谈，也未曾想到世间竟然如此巧合，偏偏议论的正主就在这里。梵音看不惯这些市井之人背后乱嚼舌根，压低声音问小寒，“寒姐姐，师父会不会生气？该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吧？”

她虽然这么问话，神色却隐隐带出几分期待，先才在听风坞，男人过招的对象只有她一个人，还得拿捏着分寸不能伤着少女，是以梵音从来没有见到过瑶光真正出手的样子，十分跃跃欲试。

小寒却摇了摇头，十足笃定地说道，“先生不会出手的。”

"Why?"

小寒没有同梵音解释许多，可能是觉得解释了少女也不一定明白，“先生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会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暴露这些。”

果不其然，瑶光声音淡然，仿佛先才遭受非议的人和自己毫无关系，“阁主可有良方，让我暂且换一个模样？”

“譬如？”

“丑一点。”瑶光的薄唇一张一合，云淡风轻地说出让这世间大半男人听了都想揍他的话。

“起码，丑的泯然众人。”

出来之后的瑶光俊脸变黑三个度，眼睛小两圈，鼻梁还有几颗俏皮的麻子痘。

“很好。”他摸索着回到自己的轮椅上，“就是眼睛...小了，还真是不大习惯。”从怀中摸出一张面额足以令人咂舌的银票，轻飘飘地放在了案桌上，“有劳，在下告辞了。今日的事情，除了掌柜的和诸位小二哥，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掌柜的连连点头，莫敢不从，“是，是，老朽明白。这位公子，我推你出去好了，对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啊？”

瑶光声音清冷，“不必。”

出了小店，婢女小寒立刻迎了上来，看到瑶光那张丑的自然的脸，怎么看怎么古怪，最后还是适应不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先生，也实在是委屈您了。”

瑶光神色淡淡，“没什么好委屈的，人生一世，这张皮囊是最无用的东西。”他说完之后，看了自家徒弟一眼，道，“跟上。”

梵音愣了半晌，明白过来了：瑶光是把她当成小孩子牵着走呢，枉费她先才还脸红了好一阵！

到了龙凤楼，择了个听书先生旁边的位置就坐，可是这会子的酒楼食客已经不多，没了梵音最爱的牡丹燕菜，瑶光道，“小寒，你去买来。”

哟！平时对自己百般苛刻的瑶光先生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了？梵音支着下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

“姑娘，小的看您和这位公子都没有点酒，咱家的竹叶青是祖传的房子，又甜又润还不上头，您来二两？”忽然凑过来一个小厮，殷切地对梵音招呼，平素在听风坞碰不了酒，梵音倒是有些好奇，“那...”

“梵音。”瑶光冷冷地剜了小厮一眼，眼神如淬冰刃，将景泰蓝莲花汤皿盛的燕菜搁在了桌上，“你要喝汤，我教小寒买了来，你还要碰酒？”

“我，我这不就是问一问吗？”梵音看瑶光面上结了一层冰霜似的，只觉那个推销酒水的小厮分外可怜，“你下去吧。”

遣散了小厮，瑶光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眉心不知道凝着哪门子愁怨，甚至在梵音吃到一半的时候说了句，“你快些吃，吃完回听风坞去，时辰不早了。”

梵音抗议，“可是，白云观我们还没去过呢？”

“择日再去，”瑶光催促她，“快吃。”

“师父！”梵音推桌而起，终于忍不住把汤勺重重扔在锅里，汤汁四溅“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不开心？我用心挑衣裳这么久，你偏穿了最破的出来；我点个酒你也不准，我还没吃完你就催我回去！”

四面的食客都在围观，梵音也不顾了，说完这一通话，折身就下楼，“你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她不敢再待下去了，眼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滚动，下一刻就要当着瑶光的面哭出来，她才不愿意呢！

瑶光静静地看着满桌未曾大动的饭菜，黄澄澄的汤汁还在冒着热气，半晌，吩咐小寒推着轮椅追了出去。梵音有意甩掉他，愈走愈快，瑶光却始终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绰行。

“先生....”小寒神色透露出几分忧虑。

瑶光低声道，“不要说话。跟着她就是了。”

小寒难得冲撞一次，“先生是心意动了么？”

瑶光冷笑，“不可能。”他的回答急促果决，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小寒，还是为了说服自己，盯着不远不近的一方少女的背影，那点笑意甚至带了三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是棋子罢了。”

小寒微微顺下眼睫。

“先生知道吗？燕京兵变了。”